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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重行行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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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隐匿技术极佳,来的路上他还在担心后宫寝殿他如何进得,到了皇后寝宫却发现这个问题压根没有用武之地——哪怕客人来访,也该请进家门上杯茶,秋风这样冷,哪有紧关殿门,在院子里跟人说话的?

并且,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濯清尘脸上会有伤?

“若是濯休的身世暴露,你以为你就不会受牵连吗?太子殿下光风霁月,却有一个在外偷情的母后,还有一个非皇家血脉的幼弟,你以为,世人会饶过你吗?”

这傻女人,怎么还看不清局势?不对,她才不傻,她是在告诉他,为了保护濯休,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皇后娘娘,我既然敢把这份册子拿来,不怕你销毁证据,自然说明,濯休不止我给你的这一种死法。再者,哪怕濯休非皇族血脉的事暴露又如何?”濯清尘近乎温柔地拿掉落在皇后肩上的一片枯叶,“我大义灭亲,世人只会称赞我。”

皇后再次抬起手,这次却被濯清尘抓住了,“这一次不杀他,是因为他尚且没有伤害到阿莲。但这是我给濯休的最后一次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外人杀你的亲弟弟?”

“皇后娘娘当年将我关在门外时说过,‘荣辱无关,再无瓜葛’,濯婴一日不敢忘怀。”

“你……”

从宫殿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来,原本看护濯休的宫女紧随其后其后蜂拥而至,原本只有两人的院子顷刻之间便被人填满了。

皇宫严禁私藏武器,濯休手里却拿着一柄匕首,直直地朝濯清尘刺过来。步生莲呼吸一紧,正要飞身而下,就见濯清尘扭过濯休的胳膊,把人扔到一边去了。

也是,忘了这五皇子是个找人暗杀都只会找皇宫里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公公的货色了,怎么可能伤到濯清尘?

那他为什么会被一个身量没他高的女人伤到呢?

皇后把濯休紧紧抱在怀里,捂住濯休的嘴,她抬头仰望着濯清尘,眼前这人与皇帝十分相像,却比皇帝年轻许多,遥遥间仿若正是当年坑害她们秦氏一家的皇帝,她如今知道畏惧了,“本宫亲自处罚他,濯婴,别动我儿。”

濯清尘被那句“别动我儿”轻轻蜇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攥住拳头,想要以此包裹住那个幻想出来的伤口。

“处罚,还是包庇?”

皇后低下头,“……处罚。”

“怎么处置?”

皇后咬着牙,“鞭刑二百。”

“这是什么的罪名?”

“以下犯上。”

“行刺太子的罪名呢?”

皇后猛地抬起头,“殿下……”

“若我没记错,行刺太子,该开刀问斩。”

皇后沉默半晌,终于按着濯休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

院子里除了濯清尘跪了一地,然而濯清尘看着地上的女人,微微垂着头,却让步生莲觉得,濯清尘才是这个院子里最伤心的那个人。

步生莲转身,离开了皇宫。

濯清尘回到太子府时步生莲还没回来,下人说是到醉春楼买茶点去了。濯清尘倒了一杯酒,边喝边等待步生莲回来。他今日心情不错,如此一来,在他收拾完秦氏之前,皇后都会看好濯休,不会再让濯休有机会对阿莲下手了。

只是这伤……该怎么解释呢?

濯清尘看着酒杯里这道细长伤口的倒影,把酒杯微微上移,他的笑又慢慢散了。在他额头上曾经也有过一道伤痕,是濯休五岁时用杯子砸出来的。太子脸上有伤不好,后来他用药把那伤痕去了。长大后濯休曾问过濯清尘是不是讨厌他,濯清尘其实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们这兄弟当的,实在没什么滋味。

他成为太子那年,濯休刚出生。濯休出生后他的母亲更加讨厌他了,防坏人一样防着他,好像他会伤害他的亲弟弟一样——这世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怀好心。

那个风雪天母妃寝宫不为他敞开、皇帝也只是将大皇子的罪行悄悄按下之后,他不再做徒劳功。

他的好意从来都是被辜负,他的真情总被当作虚伪,他的话语从来被当作谎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活得万般辛苦——他从不被接纳。不被百官接纳,不被兄弟姐妹接纳,不被父母接纳。他们似乎认定了,他生下来就是一个虚伪自私、冷漠无情、世界上任何负面语言都可以套用在他身上的孽畜。

他曾经想,也许是他做错了。母亲说他顽劣,于是他克己守礼,说他满口谎言,于是他闭口不言。他像话本里万民敬仰的天子一样活着,像雕像一样活着,像不是他自己一样活着……他仍然不被接纳。

可是他再也找不出自己的错了……难道非要拿张画皮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才是正确的吗?可他只觉得恶心,臭气熏天!

所以他不要了。

他十四岁那年逃出皇宫,另建府邸。从前标杆一样的太子殿下不见了,他油盐不进,他不通人情,他固执冷漠,他虚与委蛇,他给自己挂了一层和他们一样虚伪但不至于熏到自己的皮,用来守着他十几年学来的仁义与道德。

他以为自己心已经硬了,血已经冷了,甚至画皮挂久了,他时常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那些人中的一份子。

他曾想,他也许一辈子都要这样该死地活着了。

濯清尘低垂着眉看脚下的阴影与光亮,明明只有一线之隔,他却好像总是走不到另一边。眨眼间,月光下突然出现一双染了风尘的鞋子和衣裳下摆,是他十分熟悉的样式。他被步生莲莽撞的回归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下人也不来跟我说?”

步生莲陡然进入暗下来的房间,一时看不清他,却固执地不肯挪开目光,他的思念与怜惜化到了实处,变成了眼前人的模样,“他们跑得没我快……怎么不点蜡烛?”

濯清尘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他的面前,看到他手里的包裹,笑道:“让下人们去不就得了,怎么还亲自去买?”

步生莲脸色不虞,把茶点放到濯清尘手里,自己捏住他的下巴偏过他的脑袋看他脸上划出来的伤口。

“他们哪里知道你爱吃什么……你受伤了。”

“在皇宫内侍换花瓶时,不小心被花枝划到了。”

步生莲没说话,阴着脸去拿房间里的药膏。

等用完晚膳,濯清尘看步生莲丝毫没有挪动的想法,无比熟练地起身要往东厢房去,却被步生莲一把抓住了,“今天冷……”濯清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我们一起睡好不好,你别去东厢房了。”

步生莲并不给濯清尘拒绝的时间,强硬地拽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到床上,动作利落地用被子盖住两个人。躺了一会儿,濯清尘看他长久不动,笑了声:“怎么还不睡?”

“我都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

濯清尘抽出手来,隔着被子放到步生莲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难不成还要我给你讲阴间小鬼?”

步生莲点点头,“要。”

“臭不要脸。”

濯清尘坐起身,揉了一把步生莲的脑袋,从床头的架子上取出一本话本,上面被注释了密密麻麻的字,他翻了几页,读道:

“阎罗大人跑到人间时,从奈何桥孟婆摊后不远处的梅花林里折了一支梅花,那梅花林常年被雪覆盖,香味格外冷冽。他带着梅花,反而被阴间判官寻到了踪迹。判官苦苦相劝:以死望生是冥界大忌。一旦他离开冥界,坏了人间与冥界的生死规矩,待他归来,魂魄将永生永世寒铁加身,永锁冥界,再无转生机会。阎罗执意不听,拂袖长去。被判官招来挡他的勾魂使见他要离开,一时没有拦他。后来判官问他为何,勾魂使答曰:生之为何?死之为何?人之如何?鬼又如何?判官见其神色,知他没有答案便无法解脱。事已至此,他无可奈何,待勾魂使后来要走时,只好也放他去人间一世来解惑……还有印象吗?”

步生莲摇摇头,这些原本都是他爹爹讲给他听的,后来他说与濯清尘听,如今这些东西他自己却慢慢遗忘了。

濯清尘低头看着他,眼神十分温柔,“忘了就忘了,人血生肉长,哪里来的冥界?都是骗人的。”

步生莲把濯清尘拉到被窝里,“娘亲给我唱过安眠曲,你躺好,我唱给你听。”

濯清尘纵容地笑了下,点了点头,“好。”

步生莲在京城待的时间久了,说话与本地人无异,唱歌谣时尾调里却还带着些南方特有的软绵口音,让太子无端想起那年他逃离皇宫,在空荡荡的居所里邂逅步生莲的场景,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歌谣戛然而止,步生莲凑到濯清尘面前,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濯清尘把他拽了回去,给步生莲掖好被子,“困了。”

“那我们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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