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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重行行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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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清尘所料不错,酒池建成之后,皇帝果然懒得再理朝政,彻底做了这偌大王朝的撒手掌柜,把天下事尽数交给濯清尘,日日泡在酒池里,熏得太承宫都尽是酒酿味了。

濯妟即将带南越质子进京,并南越降书一块抵京的,还有这位质子殿下的亲笔书信。那质子丝毫不被自家不战而降的行事作风影响,信笺上情绪高涨,字迹飞扬。他声称见到二皇子殿下驰骋沙场的风姿后十分仰慕,若大昭太子能借着秋意正浓,来一场秋猎,让他看看大昭好儿郎的飒爽英姿,那他简直死而无憾了。

感情不是来做质子,是来吃喝玩乐赏美人的。

“秋意正浓?九染山上的桂花都要落尽了,这南越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你给我滚开!”

皇帝扔下了接连的麻烦事给他,清查暗卫阁,接待南越质子,处置濯妟……每一件都是棘手事。如今暗卫阁瘫痪了一半,这人闲来无事,便又在太子府中当起了他的少爷秧子,每日除了吃喝玩乐没别的正事,让因为一干事宜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太子殿下恨得牙痒痒,偏偏白无生也被他放回家了,此时着实有些后悔。

濯清尘奏折批了一沓又一沓,这人竟然才从床上爬起来,松松垮垮披着外袍就坐到他身旁。贴过来看南越质子的书信时,濯清尘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步生莲身上只隔了薄薄一层布料的温度。

他当初的话想必是对牛弹琴,此人是听不懂“用心不良”是什么意思吗?

步生莲正打算偷吃濯清尘旁边小碟里的茶点,没料到濯清尘反应这么大,一个激灵,外袍落到了地上。步生莲伸向小碟的手伸了一半,他睡眼惺忪,脸色茫然之色还未褪尽,显得着实有些无辜,“那我……不吃了?”

因着伤病,步生莲看起来瘦了一些,伸出去的手腕骨节突出明显,一只手便能圈起来。

“哥?”

濯清尘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圈住了步生莲的手腕。他的手几次松松紧紧,最后还是垂着眸握住他的手腕,将步生莲的手撤回来。濯清尘把那碟小食放到书案一角,“我让午令给你备了热粥,天凉……就别吃冷食了。”

濯清尘说完话,捡起步生莲落在地毯上的外袍,披到他身上,饶是一直垂着眸不去看他,指尖碰到步生莲皮肤时触碰到的温度,划过步生莲脖颈时他脉搏的跳动,还有咫尺距离间步生莲温热的呼吸……仍然一下又一下不断冲击着濯清尘自以为排兵布阵良好的心理防线。

濯清尘终于忍不住抬头,入目却是步生莲一只胳膊支在书案上撑着脑袋,十分心安理得地闭着眼睛养神,擎等着堂堂太子殿下伺候他穿衣。

天理何在!

濯清尘刚刚烧起的□□被更大的怒火吞噬了,濯清尘把外袍扔到步生莲怀里——爱穿不穿,怎么不冻死他!

步生莲被衣裳甩了一脸,终于舍得睁开眼了。他对濯清尘的怒火十分不明所以,只觉得肯定是这南越质子当真可恶,都让濯清尘拿他撒气了。

“要办吗?”

“什么?”濯清尘站起身,并不是很想理他。

“秋猎。”

“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濯清尘关上窗户,将秋风隔绝在外面,“我大昭风姿不止濯妟。他想看,让他看个全面、看个够,才是待客之道。”

“骗子,你明明是打算把北狄也吸引过来。”

濯清尘“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府外传来三声布谷声。步生莲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濯清尘,果然,刚才心情看上去还不错的人,此时已经快要把手中的毛笔折断了。

步生莲眼疾手快地把毛笔抢救了过来,“暗卫阁这一阵没什么事,我去瞧一眼,一盏茶之内肯定回来。”

眼看他就要跑出去,濯清尘忍无可忍,“衣服!”

步生莲抓上外袍,逃开太子殿下的怒火。

步生莲与齐牧擦肩。在步生莲离开后,齐牧进了卧房,“殿下,钉子回京,是延州的消息。”

濯清尘声音一沉,“带到后院,别让少爷看到。”

“是。”

当初十一拽回步生莲,自己和北将军一同摔进火焰堆里,直到濯清尘和步生莲先后离开延州,他们派出去的人也没能找到十一的踪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濯清尘临走时只好托韩章寻找。

当初暗卫阁打了一个时间差,邢水楼在呈报太子殿下有私养钉子的嫌疑之后,趁濯清尘还在返京途中时派人缉拿程允,想要从程允口中找到钉子存在的证据,等濯清尘回来已经晚了,程允已经殉职了。

接替程允的是眼前这个青年,名叫谢华,他朝濯清尘行礼,“殿下,韩大人已经将魏将军葬在杨柳关。”

濯清尘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说道:“若是少爷问起来……”

“属下明白。”

回到卧房,濯清尘已经无心再看奏折了。他叹了口气,将折子扔到一边,倚在门边看院墙上的步生莲。

他其实能猜到魏源当时去延州的想法。

当年魏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巧遇北上经商的步家人,因此获救。后来魏源暗中回到京城,在几方暗中较量与妥协之下,魏源进入暗卫阁,可他甘心吗?

大将军一生戎马,最后却要在阴湿黑暗不见天日的暗卫阁了却此生吗?

当年的最后一役,他带去的人全死了。如今北疆……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北疆了。为什么西域驻军肯派兵跟随步生莲?只是因为步生莲手中有太子令牌吗?不止,连北将军都不再信任朝廷、信任濯清尘,何况是更偏远的西域驻军呢?这其中若说没有魏源的活动,他是不信的。

魏源亲手将步生莲送上战场,并在此地埋葬他自己。

延州一行,魏源原本就是求死的。

濯清尘并不知道在最后这一程,魏源心中的愤懑可曾平息,心中遗憾可曾消减,可是濯前尘想……死在延州,与魏源的故旧们葬在一起,这个在人间游荡的“活魂”也找到了他的归处。纵使生前不甘,死后应当是平静的。

既然魏源选择了自己的死亡,那么他算不算在最后一刻,也挣破了这些年来困住他的牢笼了呢?

步生莲心有所感,突然转过头去,濯清尘正在看着他。不知道他已经看了多久,很安静,似乎有些微微出神,嘴角带着一点淡淡的笑。

接触到步生莲的视线,他的眼波动了一下,荡漾出个更浓烈的笑容来——明明“浓烈”这个词与濯清尘是一贯不搭边的。

步生莲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震耳欲聋的跳动。

步生莲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紧接着,从墙头踩空了!濯清尘满心满意的欢喜被他吓回了五脏六腑。幸而步生莲动作敏捷,翻了个跟头泄力,稳稳落了地。

还在墙外说话的十七眼见这人突然消失,住了嘴,在听到一阵朝这边疾步走来的脚步声后,十分有眼力见地滚蛋了。

濯清尘没有这么心大,他看了看步生莲的脸色,无异样,又干脆利落地上手拉开步生莲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口。步生莲半坐到地上,在濯清尘有些手忙脚乱的检查中笑出了声。

濯清尘停下来,把他的衣服拉回去,“少爷,行行好,能别这么吓我吗?”

步生莲觉得冤枉,“我不是故意的。”

濯清尘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刚才在想什么?”

步生莲定定地看着濯清尘,濯清尘疑惑地回望向他。步生莲慢慢靠近他,濯清尘屏住呼吸,在身侧的虚握的手紧张地攥起拳头来,步生莲闭上眼睛,抬头碰了碰濯清尘的鼻尖。

濯清尘一口气吊在半空,等了半晌,只等来这样不上不下的“犒赏”,五味杂陈。可在接触到步生莲的目光时,他心中酸涩的埋怨又被他一并按了下去——当初说过的“阿莲想怎样就怎样”被当事人一票否决,但承诺仍然在太子殿下这里生了效,他全盘接受,将相处的尺度全然交给步生莲决定。

步生莲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亲昵之后便呆呆地看着濯清尘,任由濯清尘一路牵着他回到了卧房。

濯清尘不敢看不下去奏折了,甚至因为身旁这位祖宗的注视,不得不看得更认真,好像把奏折上每个字都记下,才能不被身旁人影响。然而一本奏折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他还是小看了步生莲的影响力。

濯清尘终于转头看向步生莲。

步生莲呆呆看了他一会儿,乍然接触到他的目光,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濯清尘问道:“十七找你又有什么事?”

濯清尘怕了这位祖宗,怕他旧事重提,很有先见之明地用提问堵住他的嘴。

“啊?”步生莲眨眨眼,这才缓过神来,“十七说,暗卫阁近来隐隐有分流之势,动手的时机快要到了。”

若非时局陡转,邢水楼利用“杀濯婴”的密令自称清白后隐藏起来,继续利用暗卫阁为濯妟通风报信才是最有成效的法子。但濯妟和邢水楼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濯清尘杀了濯仪之后,皇帝不仅没有怪罪,还把军权和暗卫阁给了濯清尘。既然如此,邢水楼也就没有必要再隐藏在背后了。趁濯清尘还没对暗卫阁进行处置,提早安排密函的替罪羊,提早收拢人心,提早在暗卫阁埋下雷才是正事。

暗卫阁的诸位也不是傻子。在步生莲在刑狱走了一遭又平安出来之后,暗卫阁众人估计已经嗅到了局势的转变。尤其步生莲当初和十三对峙的话可没避着人,暗卫阁的人精哪里看不出如今是谁和谁的较量。分流选择阵营是不可避免的,顶多做得隐晦一些,给自己留下余地。

这也是为什么濯清尘自接手暗卫阁,到现在步生莲的伤病好得差不多了,还没对暗卫阁出手。邢水楼做事老练,既然当初写了那样的密函,一应证据定然已经销毁,他拿不出具体证据,就没法直接处置邢水楼。且他埋伏多年,暗卫阁不知道有多少人听他指令,树大根深,贸然处置不知会生起多少事端。

不如给他们留下时间,等分流之势显现,再要处置谁、安抚谁、拉拢谁就容易多了。

“只是……邢水楼受皇帝一手提拔,到底是怎么跟二皇子扯上关系的?”

“前几天,如今在北狄的钉子来信,说混进了北狄贵族,挖到了一些陈年往事。北狄圣女幼时曾被人刺杀,险些丧命,后来北狄老国王便为她配了一个贴身侍卫,与北狄圣女、北狄王子一同长大。直到北狄圣女被送到大昭,那位贴身护卫也不见了踪迹……北狄圣女来到大昭已经二十七年。”

邢水楼也正是二十七年前从前人手中接过了阁主的衣钵。

合着这人从最开始就不是皇帝的人!

饶是步生莲也无话可说了。

濯清尘看他脸色几变,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笑了。他顿了顿,“那个十三……”

十七选择了濯清尘,十三会选择谁呢?

步生莲乱飞的五官被他压了下去,他摇摇头,“我觉得……十三谁都不会选。”

濯清尘了然,再看向步生莲时,步生莲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困了?回床上睡一会儿吧。”

步生莲摇摇头,两只胳膊并排在书案上,他趴在桌上,仍然歪头看着濯清尘,好像只有濯清尘在他的视野中他才安心。

濯清尘微微皱着眉,“这个姿势过会儿伤口该疼了。”

“唔……”

“去床上睡,我陪着你。”

然而步生莲并不动弹,仍然只是趴在桌子上,似乎是打定主意赖上这张书案了。

濯清尘有些为难,最后叹了一口气,让开放在桌子上的手,把步生莲的脑袋移到他的膝盖上。

濯清尘一展衣袖,以广袖为被盖在他身上,害怕压到他,那条胳膊还微微抬着。濯清尘用指腹蹭了蹭步生莲的下巴,笑道:“不是困了吗,看我做什么?”

步生莲伸出手,放到濯清尘脸颊上,“好看。”

濯清尘再度愣住了。他将步生莲的手拿下来,没舍得放,虚虚握在掌心里,“睡一会儿吧。”

濯清尘想莲少爷也许是属大黑耗子的,自小时躲在濯清尘的矮书案下睡到不知春秋,到现在躺在濯清尘膝上安睡,非得是在黑灯瞎火的角落里才能睡得好不成?昏黄的烛火下,濯清尘脸上带着柔软的笑意,他微微俯身,嘴唇快要触碰到步生莲额角时,他却又停住了。

濯清尘拾起步生莲散落一地的墨发,将那缕头发缠在手指上。半晌,卧房里响起一声半嗔半喜的呢喃:“傻子……”

烛火摇曳,似乎是在附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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