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竹脖子上挂着义工证,百无聊赖趴在功德箱旁边的桌上,看着一拨又一拨人进殿叩拜,随手顺了个供果吃。
恰好南淮过来,见此情形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吃供果!”
龙竹心虚藏起果核:“我看放着没人要。”
南淮一跺脚,拉过她鬼鬼祟祟压低声音:“我们都是等游客走完了再吃,下次注意。”
龙竹沉默一下,点点头,略带不舍地从兜里摸出五六个放回去。
南淮:“……”
才刚放上供盘,一个小孩不知从哪钻出来,恶作剧似的扯了把桌布,哐啷一声,碗碟杯盏东倒西歪,供果香花洒了一地。
殿外方序瞧见,下意识大喝一声阻止,那小孩却皱着鼻子,红了眼圈,瘪嘴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刚还满面宠溺的两位老人此时急了,心疼扶起孙儿,瞪眼责怪道:“你们长丰观的道士怎么回事,凶一个孩子做什么!”
南淮走过去拱手赔笑:“两位善信不要动怒,我们观里有个说法,冒犯神像家里遭灾,我这道友也是怕您招来祸患。”
老头听得心里发堵:“你们这些道士,开口闭口都是灾啊患的,有你们这样咒人的吗!我家一个月捐的香火钱够你们吃喝一年,小心我投诉到你们观主那去!”
小孩扭着身子撒泼:“奶奶!爷爷!我疼!”
老太心疼地无以复加:“冬生,让奶奶看看,是不是伤到眼睛了?”
老头瞬间底气十足,声音越发洪亮:“我看你们长丰观也是名过其实,光天化日下欺负小孩,我要把你们曝光到新闻上!”
旁边有人劝道:“老大哥哎,先送孩子去卫生所看看吧,别真伤了。”
老两口这才小心翼翼把小孩背起来,临走时,小孩幸灾乐祸地冲方序龇了龇牙。
南淮满脸晦气:“每年都有这种人,以为捐点钱神仙就能把他家破铜烂铁变成金子。”
方序早也见怪不怪,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香客,旋即过去打招呼:“刘善信,你来祈福吗?”
那香客容光焕发,摸了摸身边女孩的发顶:“这次是来药王殿还愿的!”
方序有些惊讶,看向一边瘦削羸弱的女孩:“令嫒的病好了?”
“是啊!”香客笑得合不拢嘴:“说来真的太幸运了,大城市的医院都说这个治不好,结果回老家听说镇上卫生所有个儿科圣手周医生,只开了半月的药,身体就好起来了!”
她合掌感慨:“肯定是我祈福心诚,被药王爷听见了!”
方序好半天回过神,向对方道过喜,又目送母女俩离开。
南淮走过来:“怎么了?那不是刘善信嘛,她女儿病好了?”
方序:“是啊,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不太好。”
南淮:“哪里不好?”
方序:“我就觉得那个女孩……唉我说不上来。”
南淮古怪瞅他一眼,又扭头问龙竹:“你有看出哪里不对吗?”
龙竹正偷偷啃供果,见两人突然回头看自己,十分淡定地将果子放回去,还细节地把啃过的缺口朝内。
她含糊其辞:“是有点不对。”
南淮顾不得偷吃供果的事,追问:“怎么说?”
龙竹回忆了一下刚刚一晃而过的女孩身影。
“她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
近日得闲,南淮方序叫上龙竹下山采买生活用品。
山脚长丰镇虽然不大,但旅游服务业发达,看上去也十分热闹繁荣,满大街的土货商场、当地风味餐馆和道门祈福类纪念品商店。
方序得意道:“凭我们道士证还可以打折。”
龙竹趴在手工艺店门口货架边,看着一只羊毛毡制作的白羽长尾山雀。
她新奇地招呼两人:“你们看这个,像不像你们观主?”
两人沉默看向铭牌上硕大的标注:Q版肥啾,二十元一只。
南淮无语:“你以后别当着观主的面说这种……”
话没说完,龙竹已经把鸟摘下来,看向方序:“打折。”
方序:“……”
不是很情愿地掏出道士证。
南淮心想,算了算了,她喜欢就买吧,只要别拿去招惹观主就行。
几人兴冲冲提着大包小包从购物街穿进穿出,彼时,对面派出所起了骚动。
怀抱小狗的贵妇人将一个年轻道士追得满街跑,她手拿一只高跟鞋,尖声叫道:“好你个江湖骗子!你看老娘今天怎么弄死你!”
年轻道士袖袍生风,跑得贼快,与对方在街巷里兜圈子:“夫人,我这明码标价正经生意,您要不先把鞋放下?”
追逐战近在眼前,那年轻道士突然眼睛一亮,飞快躲到龙竹身后。
龙竹还没回过神,条件发射地抬起手,挡住贵妇砸下来的手腕。她垂眼一睨,猝然散发的戾气让那臂弯中的小狗嗷呜一声,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王天福跟着几个民警追过来,正巧与龙竹目光撞上,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龙竹扭头看向王奉虚,后者心虚笑两下,拍拍袖子站起来:“哈哈,龙大师,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
方序南淮对视一眼:“大师?”
龙竹清了清嗓子:“我来长丰观做义工。”
王奉虚神色古怪:“你?义工?”
龙竹问:“你也是?”
王天福抢答:“我们之前和师祖来长丰观集会,师祖有事先回去了,我们接了点活儿,打算多留几天。”
民警查看了王奉虚的道士证,确认真伪后,根据来龙去脉,做出折中处罚返还现金,贵妇这才气冲冲同意和解。
南淮咋舌,问王天福:“你师叔到底做啥了,那位夫人那么生气。”
王天福心有余悸:“他跟那夫人说,她丈夫结识了一位贵宾,大眼双马尾,青春可爱,然后夫人就在师叔那买了一千块的云珠手串,驱烂桃花。”
方序好奇:“然后呢?”
王天福淡定:“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夫人报警了。”
王奉虚在那边咳嗽一声。
“所以那位贵宾……”南淮沉默了一下,想起了贵妇怀里的狗:“指的是贵宾犬?”
这不就纯纯诈骗吗!
看来只是被罚返还现金还是太轻了。
几个小道童年纪相仿,很快混熟,已经开始相约一起下馆子。
方序对修行一事颇为痴迷,讨教道:“你们青城观果真是人人都专精五行之术?”
王天福侃侃而谈:“也不是全部,师祖就说我这种天赋异禀的五十年才遇一个。”
南淮侧重点不同:“外界流传灵素道人活了一百八十岁了,真的啊?”
王天福摸摸后脑勺:“一百岁肯定有了,但是具体我也不知道,师祖也不喜欢祝寿呐。”
方序目光景仰:“假如灵玄道人孟不咎还在世,他们师兄妹联手,肯定早就把三死门一锅端了!”
王天福老气横秋叹气:“谁说不是呢。”
南淮则是八卦:“所以孟真人到底喜欢你师祖,还是妙婴散人宋祯?”
王天福:“这……我也不知道哇,你不如去问你家观主呢。”
妙婴散人宋祯嫁给了白家先祖,得一女一子,女儿是上任长丰观观主,也就是白鹤也的母亲,现已故去。
其子则是上任异管局局长,也是白蘅的祖父,现年尚在。
几人天南地北侃了一堆,又聊起青城观的荠菜豆腐丁包子,长丰观的芦笋腊肉豌豆饭。
聊了一路,路前方闹哄哄的。
一群人围在镇上卫生所门口看热闹,南淮一眼瞥见两张熟悉的难缠面孔。
他拉了拉方序:“是昨天那个!”
那老头一扫跋扈之色,领口戴着白花,怀里抱着一个黑白相框,堵在大门口声泪俱下:“无良医生周琴!赔我孙儿性命!”
老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众人搀扶中差点厥过去。
方序和南淮神色诧异对望一眼,纷纷感到后背一凉:“死了?”
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熊孩子,怎么就突然死了?
王奉虚抱臂在龙竹身边站着:“不对劲啊。”
王天福问:“哪里不对?”
王奉虚摸摸下巴:“那遗照上的小孩,面相看上去没这么短命啊?”
他灵光一闪:“有趣,新的碰瓷手法?”
龙竹则想起上回看见的那个奇迹痊愈的女孩。
的确有趣,短命的活了,长命的死了。
人群吵嚷推挤中,民警将一个戴眼镜的盘发女人带上警车。
旁边看热闹的窃窃私语:“我觉得肯定不是周医生的问题。”
有人立刻附和:“是啊,周医生医术高超,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害人家小孩嘛!”
“嗨,就是碰瓷的!他家小孩我知道,皮得很,父母在外地也不管,老两口惯上天了都。”
“听说是玩滑梯的时候猝死的,估计自己不小心,撞到脑袋了。”
“……”
“不是周医生,是山洞,他是被山洞吃掉了。”
旁边人群里,突然多出一道微弱的不和谐音。
王天福循声看去,附近正有一队穿着夏令营校服的小学生路过,其中一个眼镜男孩停下脚步,魂不守舍地看过来。
他背着书包,衣领上徽章写着“自然夏令营——鹤城第一小学”。
王天福接了一句:“什么山洞?”
眼镜男孩额头布满冷汗,他似乎没听见对方的询问,只下意识喃喃重复:“……山洞,有回音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