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也冲南淮招了招手,问:“你旁边那人是谁?”
南淮反应过来:“观主,你说龙竹吗?她是来做义工的。”
白鹤也:“谁招进来的?”
南淮回想起龙竹的一系列操作,心想莫非观主也觉得对方颇具灵根?
他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招的!”
白鹤也:“好,扣罚你一个月单费,自己去反省思过。”
南淮:“??!”
他一脸困惑幽怨地摸了摸后脑勺,茫然回去了。
方序凑过来:“观主跟你说什么了?是准备要教我们奇仪凶格了吗?”
南淮一反话痨常态,忧愁扭头:“我感觉大师兄说我坏话了。”
远处方涯打了个喷嚏,随手披上外袍。
斋堂敲钟,弟子们陆续从慈堂散去,赶去前院帮忙张罗游客们的斋食。
方序招呼龙竹吃饭,龙竹找了个理由推脱,闪身偷偷跟上白鹤也。
观主休憩的袇房修建在一处隐于竹林后的僻静清幽之地,寻常弟子不得入内。
木傀儡道童推着轮椅往竹林中走去,白衣青年垂首翻看着手中书卷,似对周遭异样并无察觉。
愈往深处,四下已然不见道观建筑的影子,入目皆是浓郁苍翠之色。
龙竹蹲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竹枝上,左右穿梭,踏叶无痕,身似幻影。
她的注意力都在白鹤也身上,忽略了一些较为明显的异动。
途中,木道童忽然停下来,画着“丁老头”的脸喀拉一下向左右扭转,像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四下寂静,连一页书缓缓翻过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白鹤也突然出声:“要不就在这里吧,前面新栽的龙竹品种珍贵,折断了可惜。”
甫一听见自己名字,龙竹愣了一下,差点显身。
就在她犹豫的工夫,三道人影从左右后三个方向斜冲上去,木道童展开双臂一个旋身,将十根木手指当做暗器一样发出,截下三方偷袭。
“白观主,别来无恙,”穿着条纹运动套装的红色寸头女人站起来,动了动手腕:“看来这次我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剩余两个偷袭者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默默无声立在旁边。
白鹤也轻笑:“你可以试试。”
“你的木头人有意思,连我这个炼器师都做不出这样听话的。”
她顾左右言他:“不如送我研究,我便不来给你添麻烦。”
白鹤也翻过一页书:“能给我添麻烦的人,此时还没露面。”
红寸头认为对方是故意挑衅,神色一变,也不废话了,遽然冲过去:“今天我就来领教一下传说中的奇仪凶格!”
她眼看就要一掌劈到白鹤也面前,却是虚晃一招,抽身急退,冷不丁让两旁黑衣人配合夹击。
白鹤也神色不改,周身淡蓝色灵气浮现,两根若有似无的锁链从地脉中拖曳而出,另一端锁着两条硕大狰狞的骨鱼,将近身的黑衣人一尾巴抽飞。
红寸头愣住,继而大笑起来:“你们四大观口口声声说着瞧不起旁门左道的方士,身为长丰观观主,怎么也使役鬼之术!”
她眯起眼睛:“还不是寻常役鬼,这是……役妖!”
万物有灵,皆能修炼成妖。
但能化人形的妖寥寥无几,偶有得道的,诸如胡仙一族,都是能被世人供奉称仙的存在。
这两只鱼妖虽未化形,但将它们收作“役”,比役鬼要难上百倍。
“运用得当,便不是旁门左道,”白鹤也不做过多解释,手腕一转,指尖挥过眼前三人,语气不容置喙:“请他们下山。”
两只骨鱼瞬间发出喑哑恐怖的低吼:“——得令!”
红寸头自知不敌,让两个黑衣人相撞组成了一只巨人,带着她自己往旁边山崖方向一跃而下。
须臾,黑色巨人长出一双铁翅,仿佛鹰隼一般,拎着红寸头腾云驾雾,扎入云层中消失。
白鹤也一抬手指,骨鱼游弋往回,停止追击。
他从袖中摸出几只香塔,像在公园喂鱼一样随手洒在半空,两只役妖争相抢食,尔后餍足离开。
木头道童重新走过去,墨色“丁老头”脸庞上,泫然欲泣。
白鹤也托着对方光秃秃的木头手掌,安慰道:“等回去,我拿上好木料重新给你做一双。”
木头道童心情又好了,杵着两棍子似的手臂,准备把他往前面继续推。
龙竹看完好戏,正打算继续跟上,就看见白衣青年倏地侧过脸,朝自己方向看来。
她一愣,还本以为对方会像刚刚那样,先客气地打声招呼,再摆开架势开打,结果白鹤也并不赘言,扬手拈一片细长竹叶飞出,走势扑朔诡谲,明明只掷出一叶,却好似箭雨流星。
竹叶接二连三朝对方躲闪的方位划去,最后一枚杀气极重,叶尖都被侵蚀成焦黄。
两条骨鱼也拔地而起,呼啸如游龙,骨刺倒悬,似要将龙竹绞合吞噬。
刚刚红寸头费尽心思领教不着的杀招,此刻流水般尽数砸来。
龙竹目光一凛,旋身折断一根骨刺,随手一掷,捅穿另一条役妖的眼窟窿。
白鹤也略一思忖,当机立断召回骨鱼,龙竹下一脚踢了个空,她飞速从一棵竹尖跳到另一棵上,辗转腾挪之时,心里想的却是:他还是没有用全力。
嗤!
细竹叶竟将一丛粗茁的竹筒从中劈开,龙竹脚底踏在竹身上借力,折身朝白鹤也跃去,木头道童来拦路,龙竹一手扣在对方脑门,漆黑指甲带着煞气,咔哒一响,轻巧将丁老头给拆解下来。
木道童一愣,气得跳起来伸臂旋转,企图将自己脑袋夺回。
白鹤也沉默片刻,挥一挥手,木头道童骤然失去行动力,四肢僵硬沉寂下来。
龙竹拍了拍衣角,走上前,垂眼注视着轮椅上的白衣青年,眼神有些微妙的古怪:“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白鹤也缓声对答,仿佛方才的针尖麦芒之景从未存在:“上午在慈堂,我们见过。”
龙竹摇头:“我说的是更早,在公主陵。”
白鹤也目光微动,须臾却说:“我很少出远门,你也许看错了。”
龙竹不善识破狡辩,就此作罢:“算了。”
白鹤也倒是有些好奇地倾身:“你一路跟踪我,莫非就为了问这个?”
龙竹:“不行吗?”
白鹤也无言,半晌点头:“算了。”
他旋即追问:“你混进观里有何目的?”
龙竹挨近一步:“我听说做义工香蜡免费。”
白鹤也明显不信,不动声色扶着轮辋把自己往后推了一点。
龙竹眨眨眼,穷追不舍:“是真的吧?”
白鹤也蹙起眉:“你先别靠我这么近。”
动作间,龙竹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降真香味。
她弯腰握住白鹤也手腕,将其从轮辋上撤开,尔后毫不客气地在对方袖口间翻找起来。
饶是他白观主虚怀若谷,此刻也不由得双目微睁,方寸渐乱。
龙竹利落地将他另一只手也掣住,硬生生阻断一招未成形的奇仪凶格。
白鹤也一时错愕,竟忘了对招,任凭双手桎梏,眼睁睁看着那张苍白脸庞靠近自己。
龙竹本来不太爽对方的不配合,但转念又想到方序提及的,观主亲手制作的香。
她立刻收起脾气,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和的笑容:“我们……”
她使出现代人拉近关系的绝招:“加个微信吧?”
白鹤也:“……”
龙竹低头,忽然注意到对方衣摆遮挡之物。
她福至心灵,伸手撩开袍带,并丝毫不觉得冒犯。只见那双小腿修长劲瘦,却有类似刺青的漆黑图案自胫骨蜿蜒而下,上浅下深,双足如同浸在墨中,衬得其他处肤色更显苍白。
图案似泼墨般流动,又仿佛盘绕黑蛇,随发力时的足弓青筋忽隐忽现。
龙竹一眼看出端倪:“你的腿有知觉,为什么还坐这个,是不喜欢走路吗?”
高人看起来有点懒啊。
她刚要伸手去触摸那片黑色图纹,白鹤也的耐心终于告罄,几乎是咬紧后牙,恨声道:“雀——投——江!”
这回没留手了。
龙竹笃定。
竹林间狂风四起,如鬼哭狼嚎,霎时天地也失色,隐有雷动。
前院斋堂中,方涯手里还拿着碗筷,匆匆跑到空地前面,仰头大惊失色:“观主动用了奇仪凶格?”
后面几个师弟也靠在门边议论:“哇,怎么回事,又遇上闯观贼了?”
“你们还添不添饭,最后一勺芦笋腊肉我吃了哈!”
“来了来了!诶明天是不是要做荷叶饭了?要入伏了想吃点爽口的。”
“那你去跟监院师叔说,早上去池塘摘点……你们觉得这次来偷袭的家伙会怎样?”
“估计挺惨,没见观主这么生气过……”
方序嘴里塞着两个馒头,余光瞥见熟人,立刻朝她拍了拍板凳:“唔唔,唔唔唔!”
南淮嫌弃:“你咽下去了再讲话。”
他扭头看龙竹,见对方行色匆匆,发丝凌乱,脸上手上都是灰,颇有点狼狈。
方序终于把馒头咽下去:“嗝——龙竹,你刚刚去哪了?”
龙竹坐下来闷头喝了一大口汤,这才抹抹嘴巴:“去散步。”
南淮狐疑:“怎么会弄成这样?”
龙竹盯着外套上的破口,想了想:“猫抓的。”
方序:“观里有猫?难道是山里窜来的野狸子?”
龙竹捧着碗,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是挺野,我都差点没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