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刺骨冰冷正在缓慢地被润物细无声的春季暖意所取代,春天在宛城的开始以及结束总是悄无声息,正如段书湘与赵莉的友谊开始的也毫无征兆。
那次模考之后班主任提出了新的学习方案——成立两两互助学习小组。段书湘平时疏于社交,纵然成绩第一也没人愿意选她做“小师傅”。赵莉是班上出了名的大姐大,当然也没人敢跟她一组。
阴差阳错,她们被迫组成了班上最后一个学习小组。
赵莉那天没想学习,看老师来了赶紧拿着卷子装作在请教问题。段书湘写着题的笔尖一顿,墨水在试卷上洇出一个黑点,看着赵莉认真的眼神,她高兴地接过试卷,认真地分析了起来:“这道题确实有难度,我跟你讲一下我的思路吧……”
赵莉听到段书湘的话一愣,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愿意帮自己。毕竟之前在班级里,自己明里暗里为难过她不少次。
虽然周五那天偶然帮了她一次,但这似乎并不足以抵消吧?看着段书湘,刚准备让她不要在自己身上白费心思,赵莉却不自觉地被她的声音吸引。
她并不是特别甜美的音色,冷淡之中带着明显的稚气,就像是一卷徐徐展开的水墨山水画卷,凑近一看才知底色并非黑白。
赵莉想到这里脸色一僵,有些难受地低下头悄悄打量起段书湘来。她皮肤细腻,五官靓丽,头发柔顺,自己和她比起来,简直弱爆了!有她这样的情敌,宋森怎么可能瞎了眼看上自己?
“听懂了吗?”
旁边传来段书湘的声音,赵莉的思绪瞬间被切断,她悻悻地低下头,不敢让段书湘发现自己在发呆。
赵莉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段书湘,她正举着水杯在喝水,嘴唇湿润后像是涂了唇蜜一样亮晶晶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赵莉生气地别过脸,心底的不甘和酸涩让不想再跟段书湘多讲一句。看班主任走远,赵莉一把拿过卷子,别过脸压在胳膊下开始睡觉。
“你……”段书湘看着赵莉故意别过去的脸,失落地闭上嘴。她知道自己和赵莉之间有隔阂,赵莉她不愿意理自己是正常的,她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但是她们才九年级,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没走,赵莉这样怎么能行?更别提她还帮过自己!
想到这儿,段书湘伸手小心地戳了戳赵莉的肩膀,凑近她耳边温声说道:“我再给你讲讲其他题型吧。”
“哎呀你烦不烦?”赵莉蹭一下坐起来瞪着身边的人:“老师又不在你装什么装?”
段书湘心里一惊,没想到赵莉会这样看自己,自觉多余地低下头,神色带着说不出的失落:“是我管的多了。”
赵莉眉头一皱,看着段书湘的侧脸,内心百感交集。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段书湘奋笔疾书的模样,忽然又变换成段书湘被那对小三母女围着打的模样,她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女孩是自己的情敌,可同时也是被亲生父亲掌掴的可怜人。
如果不是那天亲眼所见,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平时云淡风轻的段书湘会有着这样的身世,段书湘她总是淡淡的,好似什么都难不倒她,什么都不害怕。
可是段书湘同样也是沉默的,好似什么也打动不了她一样。
赵莉有些后悔地低下头,别扭地扣着自己的手指,声音小的像是苍蝇一样:“我也想学啊,但这都快中考了,我那么多不会,就算听懂了这张卷子又能怎样?结果还不是考不上学。”
“那可不一定。”赵莉话音刚落,身侧就传来段书湘笃定的语气,赵莉不禁扭头看去,只见段书湘竟然满脸笑容,跟她平时呆板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半张脸被阳光打亮,漂亮又生动。赵莉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间忽然一松,被她笃定的语气诱惑地忽然有点……想学习了。
“你就不想把宋森的第二抢走吗?”段书湘挑着眉把卷子放到两人中间:“这点困难算什么?有我呢。”说着,她将准备好的圆珠笔塞进赵莉手中:“我先给你拆解一下这个卷子的考点吧……”
段书湘流畅的解题思路就像是四月的风一样,轻盈又纯粹,赵莉听的格外入迷,久违地感受到了学习的快乐。
下课铃响起,试卷刚好讲完。赵莉满足地拿出抽屉里的粉饼开始补妆,窗户外忽然跑出来一个男生喊她出去玩,赵莉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粉饼:“我有事呢。”
赵莉说完就在镜子里看到旁边埋头苦写的段书湘,她梳得整齐的头发和自己粗糙的烫发格格不入,赵莉心里忽然产生一丝不安——段书湘她帮自己是因为学习小组,还是因为,是自己?
“喂,段书湘,你真愿意帮我啊?”赵莉拿着粉饼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停留在脸上的粉扑却暴露了她真正的想法,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盼望段书湘说话,又怕她说话是自己不喜欢听的,想到这里赵莉烦躁地盖上粉饼:“算了,我出去找我朋友玩去。”
“当然是真心的。”段书湘停笔看向赵莉:“你想什么呢?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真心对你?”听到段书湘的回答,赵莉瞬间心花怒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也没有那么好啦,对了,书湘,我有几道题不会你帮我再看一下吧。”
赵莉重新坐会位置上,凳子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段书湘几分。她听着段书湘的声音,不禁幻想起中考后的事情,万一她那时真考上了好高中,她爸妈肯定会特别高兴!
然而看见黑板旁边的红色倒计时,赵莉心里忽然又产生一丝悲哀,她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来得及吗?不等她再接着往下想,段书湘已经将试卷平摆到了两人中间,甚至还细心的用手抚平了边角……
春去夏来,段书湘和赵莉的学习小组没有再拆散过,赵莉跟着段书湘越学越认真,卷发长长变成了直发,美甲长长后也没有再做过,中考结束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赵莉的成绩是全班第三名,离第二名的宋森只差了三十一分。
赵莉看到成绩的那一刻兴奋地搂住段书湘,整个人都赖在她身上:“书湘,你可答应我了,我要是考到前三你就要陪我去打耳洞的!”
段书湘感受到怀里的温暖,笔尖顿住,愣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行,但是我只能打左耳,右耳穴位太多,我妈知道了会骂我的。”
……
时光匆匆,初中很快就迎来最后一场考试。关于宛城的中考,有一个特别奇妙的现象——无论中考前何种天气,中考三天都会下很大的雨。
这年中考第一天并没有下雨,段书湘还以为“逢中考必下雨”的结论要在她这届被打破,谁知道第二天上午,刚发完卷子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考场空调冷风直吹,窗外密密麻麻的雨滴平添了几分萧索……
三天考试结束,所有人都欢天喜地,考场外全是横幅和花束,段书湘看着冲入父母怀中嬉笑的同学,有些心酸地低头从人群中穿过去,拖着大包小包的行囊,坐上通往黄家的长途汽车。
与此同时,段画意从段磊怀中接过了九十九朵向日葵,李丽梅请来了摄影师为他们一家三口在考场前合影留念,段画意一身轻松地抱着花进了轿车,三人去了一家早就预定好的餐厅用餐。
拖着行囊回到黄家时,段书湘热的一阵恍惚,好似回到了一年前那个暑假,也是大包小包的行李,也是狼狈的满头大汗。
冬天剪短的头发现在已经长长,原本满满一柜子的咖啡杯也只剩下寥寥几个,卖了很多,吵架时砸了很多。
她心口闷地厉害,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家里能洗的,能擦的,她全擦洗了一遍。直到她把最后一套被褥晾到晾衣绳上,她彻底筋疲力尽。水珠滴滴答答地砸到洋灰地上,不等洇开就被地面烤干。汗珠浸入段书湘眼睛里,她涩得不行,拿着吊带就跑去二楼冲凉。
水龙头下,她昂着脸,闭着眼睛感受着温凉的水温,赵莉说,三十七度五是个独属于夏日的温度。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夏天的燥热怎么能是三十七度五的水温可以概括的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段书湘疲倦的睁开眼,随意擦了一下身体就套上吊带裙——这是她和赵莉打耳洞的时候,一起在地摊上买的闺蜜睡衣。
段书湘抓着自己的长发,披着浴巾就往楼下走。然而看着楼下客厅平白无故多出的那个人,她脚步瞬间凝固在楼梯上,喉咙干涩的说不出一句话。
沙发上,少年修长的手指松松垮垮地夹着一根细烟,手腕正中央,一道凸起的疤痕顺着他的血管延伸到掌心,精壮的手臂青筋虬劲,眉头紧皱低着头不知再思索着什么。
他一身白衣,穿越时空带来了独属于那个除夕夜的缱绻与纠葛,段书湘呼吸一紧,忽然明白了三十七度五为什么是独属于夏天的温度。
察觉到脚步声,那人抬头望向愣在楼梯口的段书湘,眼梢带着疲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依旧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吸了一口烟。
过了许久,她还愣在那里,黄鸣明不解地抬眸望去,察觉到段书湘的视线凝固在自己手上,他弹了弹烟灰,像是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愿意下来,笑着最后抽了一口,伸手把烟按灭:“不好意思,没想过你会回来。”
他神色松散,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气却不带一丝歉意。又是半年不见,他的皮肤黑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成熟起来。
黄鸣明站起身,满身疲惫,急不可耐地侧着身子挤上楼。狭窄的楼梯上,段书湘被他逼到角落,低头恰好瞥见他衣摆上的黑色机油,他壮实的手臂上也全是黑色痕迹。
机油,他是打工去了吗?段书湘后背瞬间冒出冷汗。黄鸣明可是黄家的亲儿子,他都不上学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黄雷立怎么会愿意供应自己读大学?
想到这里,段书湘失魂落魄地下了一截楼梯,脚底却忽然踩空,她整个人都朝前面扑去。
“你走什么神?”黄鸣明不耐烦地伸手一把将她捞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又变得无赖起来:“你还想碰我瓷?”
他声音缱绻低磁,段书湘呆愣地摇了摇头,皱着眉头从他的掌中剥离出自己的腰,逃也似的红着脸跑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