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尘第二日醒来时,身上盖着步生莲的外袍。步生莲正在外面跟十七讲话,声音很小,不知道说了什么。步生莲忽然一拳把十七打翻在地,但这一次,十七竟然没还手。
等步生莲进来时,脸上的阴郁还未消,看到濯清尘醒了,他愣了一下,才换上一个笑脸,可是有些牵强,他尝试了几次都未成功,最后只好放弃了。
“我和十七的话你都听到了?”
“没有听到,但大体猜到了,所以……”
所以你要是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十七带人离京后不久就碰到了邢水楼的人,两方倒也算不相上下。但是……很快局势就逆转了,钉子慢慢落了下风,是因为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十三加入了邢水楼。”濯清尘把手放在步生莲后背上。
“十七那蠢货早就和十三打过照面了,但是他最开始没有把十三的事告诉我们,所以才导致这一次我们应对不及,和钉子失联,被邢水楼的人围堵了。”
还害濯清尘受了惊吓……
“等我们回京城,好好罚他。”
“罚死他。”
濯清尘笑了,“好。”
濯清尘和步生莲换了衣服进了城,坐在茶馆里听下面大堂里的小曲儿。
“不管邱晔是打算如何挑起事端,亦或是直接挟持你我北上,他早晚还是要动兵。诚如濯妟所说,张来清在这一局中是步死棋,北疆军队动不得。州郡守备军也不好轻易挪动。一则容易引发百姓骚动,行动不便,难以驰突,二则守备部队与边疆军队抗衡,胜算不大。当作后备辅助可以,但不能把胜算押到他们身上。”
步生莲沾着茶水在桌上胡乱画了几条斜杠,“南疆地势复杂,易生贼寇,当年剿匪令出后,重罚与招安并行,收拢了一部分贼寇作为匪兵,成为南疆军队的一部分。我听师父说过,他们与正统南疆军队相处并不融洽——毕竟原先是敌对的两方。后来这一部分匪兵慢慢就被排挤到了这里……”步生莲在斜杠旁边画了一个圆圈,“闽州一带,招安将领叫做傅文康。”
濯清尘:“闽州一带原本就山匪横行,把他们排挤到此处,无非是想让他们重操旧业,从兵再变为匪。”
“但这些年倒是没听到闽州这边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是他当真改邪归正,还是闷声在闽州做回了山大王。情况如何,还得去看看才知道……怎么了?”
“老师当年有一位好友,便是被贬到闽州,做了闽州县令。我们先去县令府探探情况如何。”
决定好下一步的目的地,步生莲看着下面唱曲的人,问道:“哥,你说邢水楼此时身在何处呢?”
濯清尘看着步生莲,“你想说的还是十三吧。”
步生莲愣了一下,他琢磨了一下自己刚刚尚且没有成形的思绪,“好像还真是。”
他两只手突然撑在桌子上,濯清尘正在低头饮茶,并没有看他,于是步生莲抬手轻轻挑了一下濯清尘的睫毛,笑,“你怎么比我还知道我想说什么?”
濯清尘的思绪被该怎么回复步生莲这个问题所占据,下意识地随着他这个略显轻佻的动作抬起头来。那张笑脸从下而上慢慢出现在濯清尘视线之中,濯清尘手中的茶水被晃到了桌上。
濯清尘重新垂下眸,“我与十三接触不多,但我相信你当初的判断。如今与十三交手的是十七,到底情况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无从判断……还得等钉子再送来更多的信息。”
“至于第二个问题……”濯清尘擦干手上的水渍,握住步生莲的手往外走去,“毕竟莲少爷惹事生非的能力太过强悍,若不早早练就这一功法,哪日让莲少爷火烧我太子府,岂不是白费我当初建这府宅花费的心思?”
濯清尘轻笑了下,“走吧,我们去闽州。”
贵妃安静地听完面前的陌生人说要带她离开皇宫的消息,一动不动。
这人自称是邢水楼手下,精通易容伪装,当初假扮她宫中的宫女进来,当着她的面“长”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还挺吓人的。
她并不怀疑这人来历的真假,她的孩儿如今被关在皇宫里,邢水楼定然会想办法来救他们。但是……秋猎场上她哥哥的人对濯妟动手,北狄、北狄……她的家已经容不下他们三个人了。
时间仓促,这人看她一动不动有些着急,往前走了一步。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没到他胸膛高的小宫女,谁知被小宫女一棒槌砸晕在地,昏了过去。
贵妃回过神来,从身后取出化骨水,将那陌生人化成了一滩尸水。
小宫女处理完这滩污水,跪在贵妃身边,“娘娘,我们为什么不能和殿下一起离开?”
贵妃朝她笑了,笑容淑雅。
除却她身上的北狄服饰,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像北狄的圣女。北狄好马,女孩与男孩一般,都是在马背上养大的。可也许是她过于年轻时就被自己的父亲送进了大昭皇宫,又或许是她本性使然。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在草场上奔跑生长起来的女子,反而更像被江南烟雨浸润过一般的温婉如水。
贵妃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阿古乐有他要做的事,带着我们会给他添麻烦的,我的存在也会让他为难的。”
“可是没有娘娘,殿下会很难过的。”小宫女想起她两年前没了娘亲,哭了好久还是很难过。纵使二皇子殿下驰骋沙场多年,难道他没了娘亲就不会难过了吗?
“北狄大地上被神灵滋养的万物,会代替我陪伴他,直到他称霸北狄,阿古乐会明白的。去,帮我把东西取来。”
当贵妃自尽的消息传到南越,七皇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站起来,提前往后退了一步,飞快说道:“我先说清楚,这一次我没有耍花招,是你们的贵妃杀了我的人然后自杀的。这可怪不到我身上。”
邢水楼怒目冲冠,闭着眼忍下杀人的冲动,朝七皇子伸手,“给我人,我去撬走南越的钉子。”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他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七皇子心中明了,若是不给他人,恐怕今日先死的就是他了。
“……好。”
看着邢水楼带着人离开这里,七皇子身后的小童立马跟了上来,“七皇子,咱们就这么把人给他了,他会帮我们办事吗?”
“办个棒槌!刚刚要不是解释得快,他早就把我们杀了。所以说我讨厌跟这些武疯子交易,一言不合就动手。”
“那您还派我们精良的死士跟他走,岂不是白白浪费?”
七皇子眼珠一转,“跟北狄的联络还有吗?”
“有。”
“若他当真能杀了大昭太子,对我们也没有害处。”七皇子重新半躺回坐榻上,“让潜藏在大昭皇宫的人仍然按计划行事,想要对这武疯子的主子下手的人海了去。到时候,便把这位二皇子殿下还给北狄贵族吧。”
与此同时,贵妃自尽的消息也经由钉子传到了濯清尘与步生莲耳中。
二皇子与贵妃娘娘母子感情深厚,二皇子若要回北狄,一定会带着贵妃娘娘一起离开。贵妃娘娘这时候自尽,恐怕是害怕拖累二皇子。并且……亲哥哥对她的孩儿下手,以濯妟的性格定然会屠尽北狄舅舅一家,到时候让贵妃如何自处呢?
只是……如今贵妃自尽,反过来岂不是说明,濯妟要有所动作了?
可是邢水楼的人被钉子阻挠,十三与十七打得难解难分,邱晔仍在南疆,京城天罗地网之下,并未传来邢水楼回京的消息,谁去救濯妟呢?
两人对视着,同时想到一个可能,“南越!”
步生莲不满地“哼”了一声,“苍蝇?”
若说大昭能在南越钉下“钉子”,那么南越在大昭撒下“种子”“豆子”也并非不可能。当初濯清尘为了防范这一可能,还特意在钉子中分出一批人专门监控大昭境内别国奸细的动向。但……皇宫之内,南越人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呢?
步生莲回忆一番,忽然想到,“陈叔说过,他的那一手易容术,就是年轻时游历南越学来的。”
而当初十八皇子作为质子被押送进宫,如今看来,里面恐怕藏了七皇子的人!
“我去联络钉子,让他们警惕宫中出行,看紧濯妟,抓出南越奸细。”
十七在全境图上打了一个叉,身旁的钉子见状,问道:“十七大人,这里的刺客解决完,我们下一程该去哪里?”
十七把全境图取下来,拿在手里翻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叉号。邢水楼的人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十年磨一剑,磨出来的钉子十分好用。这一任务即将结束,剩下的便只是护送太子殿下去南疆。他心情不错,有心逗逗这个年纪不大的小钉子,“担心这个做什么,反正十三大人会自己带人来送人头……”
十七话说一半,突然发觉怪异之处。
当初太子殿下让他将暗卫阁身上没有案子的暗卫与钉子拧在一起,还特意选了他这样一个“外人”来完成清理暗卫阁暗卫这项任务。顾虑有二:一是暗卫阁的人更了解暗卫阁,派他和暗卫阁的暗卫加入,投中空壶的概率就会大大减小。二是钉子这把“新剑”纵然锋利,但暗卫阁这把“老刀”亦不曾钝过,比之钉子,暗卫阁还胜在做事老道、经验丰富。
但他们此行的怪异之处就在于,这项任务完成得太顺利了。
如他所说,他几次与十三交手,次次不得手,每一次十三都顺利逃脱,但十三带来的暗卫却几乎都被钉子处理干净了。当真是……带人来送死的。
所以这根木头眼看走进死胡同,打算拿自己作燃料,把胡同烧掉!
十七盘算着暗卫阁在大昭内的布局,这些天林林总总十三送上门的、钉子在境内处置的,已经将暗卫阁彻底打散崩盘,再也掀不出风浪来了。
十三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当初一番话,可不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的做派!
当初在太子殿下的计算之中,邢水楼在与南越“勾搭”完之后,会伺机杀掉太子救出濯妟,但如今十三“包揽”了杀死太子这项任务,皇宫那边濯妟毫无消息,贵妃却死了。邢水楼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接下来邢水楼又会做什么呢?
如果邢水楼在京城行动,十三那“寻死”的模样,说不定真的会去把命送到太子和小十一手中。
坏了!
“分别联系京城和太子,近期濯妟恐有行动,让京城钉子加强看管,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写信告诉太子殿下,十三叛逃有内情。”
他有些着急,把话说完又干脆自己拿出笔墨来写信,然而信写一半,一个满身是血的钉子跌跌撞撞地摔进房间,手里举着一封被血浸湿的书信。
十七扔下笔,迅速把人扶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殿下被邢水楼围攻,沿途与殿下的钉子被人一夜之间拔除了。这是太子殿下最后一封信,之后,我们就联络不上殿下和少爷了。”
这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就吐血昏了过去,十七伸手在他鼻下一探,已经没有呼吸了。他身后的钉子上前来把人架出去。
十七拆开信,扫了一眼,随即推开门集合人手,前去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