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秋意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越往南走,却正值赏秋景的好时节。但濯清尘与步生莲二人却没有时间欣赏美景了。
一阵爆炸声,步生莲护着濯清尘摔了出来。濯清尘支撑起身子,去看地上昏迷不醒的步生莲,“阿……阿莲?阿莲!”
濯清尘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他屏住呼吸才能艰难地控制住手指的动作,在步生莲鼻下试探。探到他的鼻息后,濯清尘笔直的腰背登时弯了下去,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他大口喘着气,眼泪随着这口气被吐了出来,瞬间落了下来,甚至都没来得及在他脸上停留,直直地砸在地面上。
“咳,咳咳……”步生莲闭着眼睛,咳出一口血来。
“阿莲!”濯清尘迅速把步生莲从地上半抱起来,“说话,跟我说句话。”
步生莲睁开眼,晃了晃脑袋,眼睛才重新聚起焦。他伸手,用没有血的两根手指头抹掉濯清尘脸上沾上的灰,“脏了……”
濯清尘抹了一把脸,把步生莲架起来,“我们离开这里。”
南下的情况与他们所料大体不差,邱晔暂时按兵不动,他们南下沿途遇到了邢水楼的人,袭击层出不穷。就在昨日,与钉子的联络突然断了。
破旧寺庙里的烛火暗淡,步生莲两只手撑着佛台,胸膛几乎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濯清尘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步生莲抱在怀里。
步生莲把脑袋埋在濯清尘胸膛上,额头上的冷汗立刻浸湿了濯清尘胸前的衣料。步生莲缓了一会儿,问:“这样看得到吗?”
“嗯。”濯清尘在火上烤红匕首,把步生莲后肩上的碎铁片挑了出来。
“嘶……”步生莲紧紧抓住濯清尘的肩膀,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哥,你以前不这样啊……怎么今天跟……跟屠夫似的。”
“闭嘴!”
濯清尘拿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那流着血的血窟窿让他感到害怕。濯清尘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平复下来继续处理伤口,然而药粉撒了一半就空了。
“还有药吗?”
还有,但那是暗卫阁的伤药,对致命伤有奇效,不是这些从药铺里随随便便买的药粉能够相提并论的。
反正他皮糙肉厚的。
“之前就跟你说,早没了……没事,哥,包起来吧。”步生莲拍着濯清尘的后背,他从濯清尘颤抖的身体中感受到了恐惧和不安。
步生莲试图说些话转移濯清尘的注意力,“十七那个废物,怎么还没把阁主的人清理完。等再见到他,我非得好好嘲笑他一番。”
濯清尘不说话了,沉默地给他包扎伤口,包扎完,却不肯让步生莲从他怀里出来,“今晚我看着,你好好睡一觉。”
“好。”步生莲往上挪了挪,把脑袋枕在濯清尘肩膀上。
步生莲很快就睡着了,还维持着挂在濯清尘身上的姿势。于是他没看见,濯清尘抱着他颤抖的胳膊。濯清尘等他呼吸彻底平稳,才把他从怀里扒出来,轻轻放在腿上。他举着蜡烛,撕开了右臂上的衣料。
那里有道被异物斜插的伤口,被他粗鲁地将异物扯了出来——离了步生莲,濯清尘整个人都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爆炸的时候,步生莲把濯清尘压在身下的同时,濯清尘挣出右手抱住了步生莲的脑袋。幸好步生莲那时候被炸晕了,没看到他的伤。好歹……好歹用这场爆炸把这一批来暗杀的人处理干净了。
可濯清尘还是害怕了。
步生莲倒在他身旁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时候他都要疯了!去试他鼻息时这傲慢的太子殿下都快哭出来了!这刀尖上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能保护好步生莲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吗?
两天前,十七在带领钉子与埋伏在各处伺机对太子殿下下手的刺客对战时,终于再次见到了十三。
两人十分默契地慢慢退出了战场,隐匿在人后。
“前脚太子殿下查封暗卫阁,后脚你就失踪了,如今又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三看着山下暗卫阁和钉子打成一片,收回目光,“没什么意思。”
十七苦口婆心,“我还没向太子汇报你的消息,今日你我把阁主的人都杀了,太子殿下不会追究之前的事,还有小十一,他会帮我们求情的。”
十三朝他笑了一下,算是谢他为自己着想。然后他摇了摇头,婉拒了十七的提议。
“可是到底为什么啊?”十七如今当真不明白了,“就因为阁主选择了二皇子?可是谋划延州兵变的是二皇子,秋猎场谋杀太子殿下的也是二皇子。阁主选了他,你就要选他吗?太子殿下这些年夙兴夜寐,为大昭做了多少事,你就看不到了吗?”
“我只是暗卫阁一个小小暗卫,不要把这样重的选择抛给我。”
“那你如今是要做什么?”
“确认阁主的身份之后,我忽然觉得生之无趣。他教了我忠义、规矩,又亲手打碎了这些。”
他和步生莲、和十七不一样。步生莲除了暗卫阁一个所在,还有他们这些暗卫们人人都羡慕的一个“家”。十七不在意这些,他对暗卫阁没什么归属感,无非就是来混口饭吃。但十三不同,邢水楼亲手把他领进暗卫阁,他是从小在暗卫阁长大的。邢水楼教他识字念书,教他武学功夫,教他尽忠皇帝,严守规矩。但……也是邢水楼,亲手背叛了他曾经教过的这一切。
这一切都是错的吗?可是抛却这些东西,他还剩下什么呢?
他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在秋猎场上二皇子与邢水楼围杀太子殿下之后,邢水楼又交给他一份密令,上面仍然只有三个字,“杀濯婴”——这一次邢水楼不再狡辩这密令由谁写就了。十三可怜巴巴地拽着邢水楼留给他的这条密令,好像这样做,他就能够把心中轰然倒塌的东西再垒砌起来,能够把已经分崩离析的暗卫阁再拼凑起来一样。
水中月在太阳升起时就会消失。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追随他,生之无趣,看看死了有没有趣吗?”十七快被眼前这个人逼疯了,都到什么关头了,还要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被规矩熏坏脑子了?还是被邢水楼灌了什么迷魂汤?
十三往山下看了一眼局势,太子殿下布局周密,他们的人几乎是自投罗网,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听到十七的话,十三笑了下,声音竟然松快起来,“你打不过我,放我走吧。”
十七长久地注视着他,最终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根笔直的烧火棍,眼见就要走入死胡同,可是他掉不了头转不了弯。
十七正色道:“既然你不肯弃暗投明,那我们便是各奉其主。我纵然打不过你,也不能如此轻易地放你离开了。”
十七使得一手长鞭,鞭风凌厉,甩过去时与十三的刀缠在一起,二人再次打斗起来。
有十三去执行刺杀太子的任务,邢水楼便有了谋划反击的时间。邢水楼在利用南越向邱晔传话后,并没有离开南越。此时,邢水楼面前是一杯今年大昭京城刚兴盛起来的云雾茶,眼前的人却是南越七皇子。
“你猜对了,邱晔并没有信任我,可惜可惜。”七皇子慢悠悠地坐回座位上,打量着眼前的人。
大昭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卫阁阁主,脱去黑袍后是一张棱角分明到近乎是刀削斧凿出来的脸。七皇子视线往下,茶杯在这人手中看上去有些小,里面的茶水因为此人无意识的威压微微颤出涟漪。
这双手看起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拧断他的脖子。
谈判桌前最忌讳心生惧意。
七皇子抽了口冷气,将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以此来驱赶面对这人时的冷意。
邢水楼并不作声,安静地喝着手中的茶。
七皇子心中一动,忽然往前探了探身子,“不如我把你抓起来,送给你们大昭的太子,或许能够平息大昭的怒火。”
邢水楼声线平稳,似乎只是纵容一个孩童的玩闹,“大昭还没有和北狄打起来,你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七皇子“啧”了一声又靠了回去。
被人看穿心思了,没意思。
七皇子百无聊赖地绕着玉佩上的流苏,“我确实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但我无计可施,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可以帮助你让大昭和北狄打起来。”
“不对,”七皇子笑着纠正眼前这个脑子也灵光的武痴,“是你想让我帮你救出濯妟。”
“你说得对。”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你们的二皇子被关在皇宫里,我哪里闯得进去?”
“我从未告知过你二皇子被关在皇宫里。”
七皇子脸色不变,并不为这小小的纰漏感到气恼,“报酬呢?”
“二皇子回到北狄,两国必然开战。”
七皇子摇摇头,“不够。我听说大昭太子培养了一群有趣的伙伴。”
“你想要我帮你拔除太子在南越钉下的钉子?”
“钉子狡猾得很,我找不出来,只能请更精通此道的人来做这件事。”
“可以,但不是现在。”
“那不行,你要是半路死了,这一半的报酬我找谁结清去?”七皇子继续诱导:“我知道,你此时人手尽数用在了围杀大昭太子身上……但是我有人手啊。你只要拔掉钉子,我还可以把这些人借给你去杀大昭太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邢水楼思考片刻,“我需要你先帮我做一件事。否则,我也无法相信你的诚意。”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