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流行起前些年的穿衣风尚,不过这一切没有影响到暗卫阁半分。
十三:“阁主,放任皇子殴打刑犯,这不合规矩。”
“今日要真相,不要规矩。”
“步生莲仍然坚持他的说辞,到这个地步,应该是真的了。”
“继续审。”
等外面彻底没了声响,幽暗的牢房里才传出一声被极度压抑过仍然不小心泄露出来的痛呼。
牢房里多了两个人。
抽在脸上的那一鞭划到了步生莲的眼睛,他的眼前血雾蒙蒙。这种感觉很难受,身体开始失控是不好的征兆,这说明他的□□可能会在严刑拷打中屈服,做出一些他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流露的行为。
步生莲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还是模糊,他试了好多次,才勉强能看到眼前的人。“你们倒是……把我放下来啊。”
被放下刑架之后,步生莲蜷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平时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滚……”
“大皇子和五皇子可都出手了,你熬得过去吗?”
“五皇子?”
“是。”
步生莲沉默了一会儿,“别让他知道。”
“瞒不住,太子殿下估计早知道了。”
步生莲的眉微微蹙了蹙,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他的哥哥又要难过了。
于是他也很难过。
十三拿出一个黑瓷瓶子,倒出一枚药丸来,沁人的清香在牢房里绽开,像是尸山血海里开出了一朵白莲花。
暗卫阁陈大夫曾出品过两味药,一味保人性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保人活下去。一味持续体能,在将那口气吐出来之前,保着暗卫杀敌一千完成任务,但这口气吐出来之后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
“张嘴。”
步生莲偏过头,“我不吃……我要,要留着送人的……”
他的哥哥一定很难受,他要留着这药哄他高兴。
十三没理他,和十七配合强迫他咽了下去
“混……”
“可别骂了莲少爷,想想怎么脱身吧。”
一柱香后,步生莲重新睁开眼。他积攒了一些力气,伸手要擦掉眼角边的血,但他的手在抖,他没有成功做到这个动作。
十三伸出手,被步生莲微微偏头躲过了。十三和十七没走,说明审讯还没有结束。
步生莲把自己撑起来,倚靠在后面用刑的柱子上。这个动作扯到了他的伤口,他闭着眼睛忍了好久,才把这阵疼压下去。“暗卫阁暗卫违令行事者,一律处死。暗卫阁阁主有这个权力,无需向上汇报,既然不杀我,你们想问什么呢?”
十三:“在延州时,暗卫阁、太子都被围在城里,与外面的一切联系都被隔断,那么你是怎么让人与你配合,开城门救驾的?”
“谁知道呢……可能是我与殿下心有灵犀吧。”
十七:“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阁主上书,你在延州用的人,是太子殿下培养多年的钉子。”
“钉子?什么钉子,我不知道。”
“当年在河州的程允如今又出现在延州,你想瞒,瞒得住吗?”
“他为什么……不能出现在那里?程允原本就是延州人,当年是太子殿下的武学启蒙师父,后来也教过我,哪里不对吗?”
“程允已经死了。”
步生莲脸上的伤口流下血来,顺着下巴滴到地上,“是吗?真可惜。”
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颤抖的手指捂住嘴,但是血仍然从他的指缝漏了下去。
步生莲忽然问十三:“阁主选了二皇子,你选谁?”
这句问话太直白、太突然,一时间牢房里安静极了,只有旁边水漏里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十七敏锐地察觉到,如果十三不能将这个问题转移,审判双方的地位要置换了。
但这次要审问的人并非十三,然而在十七犹豫要不要打断这种位置的变化时,步生莲已经不给十七这个机会了。
步生莲撑着自己直起身子,看向十三,继续说道:“在延州,你说把殿下的行踪发密函告知京城是按规矩办事,可是杀太子的密令一出,你还能说服得了自己吗?陛下旨意,延州一案交由太子殿下,期间暗卫阁听太子令行事。将太子行踪告知京城,这是皇帝的规矩,还是暗卫阁阁主的规矩?”
“我……”
“你也不知道这个指令是皇帝下达给阁主,还是阁主私自行动的。你只知道你收到了阁主的这条命令,是不是?”步生莲笑了下,“那……为什么暗卫阁去搬救兵,就杳无音讯了呢?”
“……传信的人死在了半路上。”
“别人信,你信吗?”
十七突然觉得,在审问之前给步生莲喂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只小狼一有机会就会反扑,还是次次都朝着死穴,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不信。”
暗卫阁消息最是通达,因为传信网络层层保障,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哪怕一个人死在了半路上,也一定会有另外的人补上。但是……没有。能够将暗卫阁的通信网路一刀切断的人,必然是暗卫阁自己人,且是最熟悉暗卫阁的那个人。
“十三,暗卫阁被渗透后,你就没有怀疑过吗?到底是谁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渗透暗卫阁如此庞大的通信网络?真的是外人吗?是他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要为他找借口?”
“但是你没有证据。”
“我当然不可能有证据,”他晃了晃手上的锁链,“暗卫阁一天不倒,真相就不会浮出水面。”
步生莲往后靠在柱子上,在这个角度,烛火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几乎要把眼前这两个人都覆盖,“延州案一出,大昭必有动荡,不是你闭上眼,说不看就能不看的。”说这些话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语调接近于喃喃,却莫名地有种蛊惑的味道,“已经到了该做选择的时候了……”
在这一局中,被困住的并非只有步生莲,只是形式不同,一个在牢房内,一个在牢房外罢了。
十三没回答,在原地沉默已久,站起来走了。
十七却没走,欲言又止地盯着步生莲。
步生莲闭着眼睛,仍然被他吵得烦,“您老又有什么感言,一块发表了吧?”
“我觉得,你当初应该跟着我去审犯人。”
“可别,做不了。”
“陛下已经派人去搜查太子府了。”
“那我种的花,岂不是又要被人糟蹋了。”
“……”
“我哥呢?”
“小十一,僭越了,太子殿下,哪里是你可以这样称呼的?”
但步生莲已经听不到了,他失血过多,已经又昏了过去。
皇帝派大理寺搜查太子府,常逸亲自前往,到达太子府时,太医署太医正在为太子把脉。
“殿下日夜操心国事,又在延州惊魂一行,气血一时不畅,这才倒下了。微臣为殿下开一份药方,按时服药,便无大碍。”
常逸与太子打了个照面,说明这一趟所谓为何之后,便开始搜查。太子殿下表情不变,十分坐得住,太医署宋太医却有些坐不住了,“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不忙,宋太医为了我的小病奔波,还没来得及喝盏茶。午令,带宋太医去偏厅休息一会儿再走。”
“是。”
常逸搜查一趟,什么都没有,这在他意料之中,最后只带着几本违禁的话本子去复命了。
太子府不可避免地被翻乱了。
濯清尘从书架上拿下黑木带金色莲花描边的匣子,坐在桌边耐心地一点一点整理里面的东西。别的无所谓,莲少爷给他写的那些信他却不肯交给别人收拾的。
刚整理完,午令端着药碗过来了。
濯清尘把黑木匣子归位,接过碗来看着里面黑黝黝的药。“若出了什么事,就去找白无生。如果是阿莲那边有什么消息,就把陈大夫给的解药给我灌下,务必立刻叫醒我。”
“殿下,这药伤身啊。”
太子抬起头来,眼神无波无澜,却看得午令心惊肉跳。
他多嘴了。
午令跪在地上。
“这事如果被少爷知道……”
午令忙在地上磕头,“奴才不敢。”
“下去吧。”
皇帝翻看两页,只见话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看不出原作,“这是什么?”
“回陛下,听说步家少爷幼年时总是做噩梦,要听些话本故事才能睡得好,这是太子殿下写来哄莲少爷睡觉的。”
“堂堂太子殿下,做这些事情,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人家了。”
“……”这话常逸可不敢接,只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幸而这话只是皇帝随意一提,他继续问道:“太子怎么样?”
“臣去时,太医署宋太医正在给太子殿下把脉,说是太子殿下近日忧心国事,操劳过重,因而身体欠佳。”
皇帝把话本扔到地上,“既如此,那便让他在太子府好好歇着吧。”
“陛下,臣搜查太子府,除了这几本神鬼话本,并未发现任何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钉子一事,或许……”
皇帝坐在皇位上,目光微微抬高,看向宫殿顶,民间如今盛起当年的风尚,可旧人们都死了,谁还知道当年赏花宴上兴起的装扮呢?濯婴查到哪一步了?找到濯阑的画像了吗?那么他是不是也能……把东宫那幅无面画补全了?
濯仪像濯阑,可濯仪不是濯阑。
“陛下!”
思绪被打断,濯阙皱起眉。
公公跪在地上,“刚才太医署宋太医来报,他为太子殿下把脉,临走时太子殿下气火攻心,已然倒下了。”
皇帝气笑了,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在酒杯边沿,“暗卫阁抓了太子步家那个小子?”
常逸不知道皇帝突然说这些既成的事实做什么,只能回道:“是。”
皇帝随意地从话本上踏过,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暗卫阁刑罚伤人,让人……莫要再对他下手了。”
“是……”常逸犹豫道:“陛下,要放了步生莲吗?”
“不放。”皇帝很想看看濯婴为了那个小子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又是什么道理?皇帝和太子暗中在较量什么?
常逸看不懂,只得领命去做,直到白无生找上他,他才知道濯婴要做的事有多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