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葫芦口出来,左右不见步生莲人影,等到收押叛军安抚百姓结束,已经是晚上了。
十七与十三两方人马汇合,杀太子密令的真假一目了然,把暗卫阁的人打发走,濯清尘才有机会向钉子询问步生莲的下落。
“阿莲呢?”
“少爷说,走私案既然已经处理完,他先行一步,就不等殿下了。”
濯清尘虚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起拳,“他身边的钉子呢?”
“被少爷甩掉了。”
濯清尘的指甲嵌进掌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步生莲在无诏令的情况下带西域驻军来延州已然触犯了暗卫阁的戒律,但没关系,只要在阿莲回京之前拦下暗卫阁的队伍,他就能把阿莲带出来。
“让钉子去追踪十七他们回京的队伍踪迹。”
“殿下,少爷与十七脱离了走私案暗卫的队伍,钉子没有找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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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跟太子殿下见一面了?”十七看向步生莲,他们没走暗卫阁常走的官道,莲少爷顾虑了一圈,决定把自己送进暗卫阁这个骷髅洞里。
“跟他见了面,你就带不走我了。”
“那对你来说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让步生莲和濯清尘见了面,濯清尘一定不会任由暗卫阁带走他。但……濯清尘公然对暗卫阁出手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更何况此时暗卫阁情况扑朔迷离,步生莲并不想濯清尘冒这个险。
“那我就没法陪在他身边了……帮我个忙吧。”
“不敢,怕死。”
步生莲把背后的包袱解下来推到他面前,他却不肯收回手,隔着布料去摩挲里面木匣子坚硬的边角,“帮我把这个收起来,等事情平息,再还给我……或者替我交给殿下。”
“殿下?”
延州先是兵变,随后北将军谋反,简直要把这位韩书记愁坏了,一大堆事等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裁定。话说出去半截,却见这位前能上马安敌后能内定乾坤的太子殿下此时不知在谋算什么,半天不发一言。
濯清尘回过神来,几乎是语速飞快地说道:“北将军围城之前我已经向延州四方发过调令,北将军一事既已解决,明日延州重建增援就会来到。”
这简直解了延州燃眉之急!
“太子殿下未雨绸缪,延州……”
濯清尘打断他的话,“在延州驻军重新组建好之前,张来清会担负起延州守备之责。叛军已然伏诛,还请韩书记备马,我要即刻回京。”
“殿下今晚就要走?”
“京城尚未知晓诸多内情,陛下还等着我回京禀报。”
“卑职这就去备马。”
饶是濯清尘不吃不喝一路疾驰,仍然比步生莲晚了三天回到京城。
他刚进京城,便有钉子递来消息。消息有三则,一则,二皇子妟递来南越降书;二则,程允被暗卫阁逮捕,回京途中自尽;三则,少爷受暗卫阁刑罚,十七掌刑。
濯清尘捏着信纸,叫停马车,“改道,直接进宫。”
皇帝身边的大公公远远地看到濯清尘,连忙小跑迎上了他,“殿下,如今暗卫阁阁主正在宫殿之内,说是暗卫阁被不明人士渗透,害殿下差点出了意外,求陛下处罚暗卫阁。”
“他应该不止求罚吧?”
“殿下英明。”公公瞧了一眼濯清尘的脸色,谨慎道:“阁主话里透露,殿下豢养私兵,是……是……”
濯清尘心中冷笑,问道:“南越降书是何时呈递上来的?”
“在您延州兵变的折子抵京前一天。”
还真是掐的好时机……
濯清尘进入宫殿行礼之后,皇帝看了他一眼,“你今日为什么而来?”
为延州兵变的罪魁祸首、为钉子、为步生莲……
“陛下,臣请奏,清查暗卫阁。”
“巧了,暗卫阁阁主也因杀太子的假密令请奏清查暗卫阁,只是……”
只是,谁来查呢?
谁有资格查暗卫阁呢?
谁敢查暗卫阁呢?
那封“杀濯婴”的假密令内容过于匪夷所思,并非真的是为了杀濯婴。
步生莲和十七被人引离延州的密令看上去还有几分可信性,但他们一到西域就能发现密令是假的。只要他们和十三汇合,“杀濯婴”密令的真假也就显而易见了。这个密令的真正目的是用密令的荒诞来主动暴露暗卫阁被不明成分渗透,在此时来证明暗卫阁阁主的“清白”。
暗卫阁阁主再在此时抛出在延州时濯清尘的疑点,那么皇帝偏向谁还真不一定。
“你下去吧。”
这话是对暗卫阁阁主说的,随后太监总管也退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这父子二人。
“原以为你养了只小猫小狗,倒是没想到,你打算让他做你的矛和盾……他可被你坑惨了。”
濯清尘跪下,“求陛下放过步生莲。”
“他违背暗卫阁戒律,暗卫阁是依律拿人。”
“臣在延州被围,求救张来清时暗卫阁通信网络突然断裂,暗卫阁自己清白了吗?”
“你没有证据。”
“暗卫阁也没有证据。”
“暗卫阁阁主说,你养了一批‘钉子’?”他语气冰冷,眼睛里却燃着一股莫名兴奋的火。
“求陛下明鉴,臣不敢。”
皇帝并不信他的话,“有钉子,你才能在年前给北疆送物资,才能在被围困时往延州外送消息,才能让远在通商线的人前来救援。”
“暗卫阁抓了我的人,可曾问出什么了?”
“没有,你的人嘴严得很,一个自尽一个什么都不说,但重新组建四域钉子这种事,你做得出来。可谁知道,你是想重新睁开大昭在四境的眼,还是打算一举毁掉暗卫阁,甚至……谋权篡位呢?”
“殿下怀疑我,难道一点都不怀疑暗卫阁的忠诚吗?”
皇帝没说话。
“延州回来,陛下撂下臣与暗卫阁阁主,却偏偏纵容暗卫阁抓捕步生莲。无非是要臣与阁主互相揭发、互相指认,才好让延州遇袭的真相浮出水面。”
皇帝不置可否。
“臣在延州遇袭,京城是盲区,可京城为何是盲区呢?臣左支右绌,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并无余力去阻断暗卫阁向京城传信。”
“你说的这些,建立在没有钉子的基础上。”
“若是真有钉子,臣往京城递信,向京城求救才是正事,毕竟臣想活着。”
“延州之于你我,之于魏源,之于北疆军队,意义不言而喻,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去延州?”皇帝忽然盯着濯清尘,“朝政如今把持在你手里,延州兵变已了,张来清被你扶上位,魏源旧部折损一个北将军,其他人却会感念你的恩情,延州想来从此只认你一个主子了,你想的北疆军制改革也没有阻碍了。你养的那只小猫倒也有几分本事,一人之力竟能调动西域驻军。钉子既已浮现,说明你已经在四境内安置好了。”
皇帝上身前倾,朝濯清尘探过来,“太子,你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这是撺掇他篡位吗?
“臣惶恐。”
“你可一点都不惶恐。”似乎觉得他的回答有些无趣,皇帝又摔回皇位上,陷得很深,像被绑进去了一样。
“婴啊,”皇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濯清尘身上泛起一阵恶心,“你怎么就不肯掀开你的皮,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呢?”
这是什么意思?
濯清尘坐在马车上,手里攥着小圆瓶,那是步生莲送他的香膏。
皇帝不关心延州兵变到底如何,不关心暗卫阁是否真的背叛了他,不关心濯清尘到底有没有养钉子,他到底想要看到什么?
皇帝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哪怕更相信暗卫阁,相信了钉子存在的事,难道不应该处置他吗?
为什么在得知钉子存在之后,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几乎就要把“你承认钉子的存在朕就把皇位给你”写在脸上了。
想看他篡位?皇帝终于疯了?
但显然这多事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白无生已经在太子府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