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步生莲和十七来到通商线的时候,留守在此处的暗卫已经将走私团伙逮捕完毕。那条十七在半路上被告知错误的情报竟然是真的,而送消息的这人此时已经无影无踪,留守在通商线的暗卫还在奇怪两位大人为什么来晚了。
“所以,我是被遛了一圈吗?”十七嘴里说着玩笑话,但表情严肃。
如果有人能够在绕过暗卫阁层层通信网络的前提下,还对暗卫阁的情报横插一脚,那么问题就比他们想的情报纰漏可要严重太多了。
步生莲没有理他,他在扑朔迷离中再次感到一阵不安。
暗卫阁被渗入其他成分,这个成分在此时出手是为了什么呢?
他和十七早已经布置好通商线的人,哪怕他们没在场,也将走私案拿下了。如果这个不明成分想要阻止走私案,那趁他们不在时,破坏通商线上的暗卫布置不是才有效果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找十七呢?
这样做无非就是让十七和他晚一点到达……
当初北将军一席话几乎泼灭了步生莲对战场的幻想,但其实北将军的话中也有疑点——哪怕皇帝要秘密处置魏源,这件事本身,皇帝是不可能让其他人知晓的。
不然皇帝是生怕北疆军队不反了他吗?
那北将军是从何处知晓魏源身死内情的呢?他和濯清尘曾认为,除去魏源旧事,北将军对朝廷的不信任源于两年前朝廷对北疆饱受北狄侵扰却迟迟不作为。但如今看来,有一双手更早地介入了北疆与皇帝之间,不断搅弄和扭曲他们之间的关系。
步生莲直起身子,“阁主的密令,你是在哪里收到的?”
是去西域的路上,还是回到延州以后?
“西域路上,和……”十七意识到什么,顿了顿,“和情报有误的消息一块收到的。”
那这份密令的真实性就可见一斑了。
若没有这份密令,那么此时应当是十七在通商线,他仍然在延州,大费周章把十七遛一圈,根本就不是为了走私案,是为了让十七接到密令,把他从延州带走!
这个不明成分盯上的是濯清尘!
步生莲从口袋里摸到一块黄玉玉佩,拿出来前被十七按住了,“你想要做什么?”
步生莲拿开他的手,将玉佩拿起,“太子令,暗卫阁众人随我去延州救驾!”
暗卫阁众人面面相觑,看向他手中的太子玉佩。
十七拉住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疯了,十三还在殿下身边,太子殿下有没有下令两边一碰头就知道,暗卫阁刑罚如何,你想亲身体验一次吗?”
步生莲确实是要疯了。
这个不明成分把他们从濯清尘身边引开,准备对濯清尘做什么?
北将军已然失去对朝廷的信任,若朝廷抓捕,他会做什么?
背后交易之人大手一挥就是延州兵变,如今仿制弩箭和这人的存在都已经被濯清尘知晓,背后这人又会做什么?
他怎么能放任濯清尘一个人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面朝众人,厉声道:“太子令,暗卫阁众人,随我去延州救驾!”
不知由谁起头,三三两两的人跪下,十七心里将步生莲反复鞭尸,终于也跪下了。随着十七跪下,犹疑不决的暗卫阁众人齐齐应答,“是!”
翌日,濯清尘和北将军骑马离开延州城,此行是去杨柳关祭拜,而刚出延州城,北将军亲兵严阵以待,副将方肃打马在前——他们并没有听令离开延州,反倒在此地埋伏!
“殿下,请将北将军还给北疆。”
濯清尘转头看向北将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北将军调转马头,后撤进北疆的队伍,“殿下,末将说过了,您身份贵重,实在不应该离开随行护卫,独自来到延州。”
前后没有落脚之地,濯清尘竟然又被“送”回了延州,被人严加看管了起来。夜晚,门外忽有脚步声,进来一个人,是方肃。
“殿下,得罪了。延州兵变流寇横行,殿下不甚陷入流寇之中,意外身亡。”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北将军的意思?”
“这重要吗?”
“或者说,这是二皇子的意思?”
“太子殿下英明,反正殿下就要死了,末将敢问,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延州兵变是为了掩盖仿制弩箭,这其实不太准确,应该是,延州兵变是为了掩盖北疆与濯妟的仿制弩箭交易。郡主并非因为得知仿制弩箭与延州兵变有关被杀,而是因为她知晓了第四方人的存在。”
灯笼被杀是因为他曾为濯妟运过仿制弩箭,守城之人被杀是因为他知晓方肃,而若追查下去,方肃背后并不干净,他也是二皇子的人。
“虞将军是怎么死的?”
方肃收了刀,重刀插进地面,“他运气不好,他若装作没看见,估计还不会死。可他偏偏不依不挠,非要问清这些仿制弩箭的去处。”方肃看向太子,“殿下,说起来还得怨你,你年前送来物资,北疆不需要仿制弩箭了,延州军器处便渐渐停了,害得我自那以后都不好交差了。”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悄悄铸造一批,竟然又被虞将军撞见。灯笼被抓之后,没有可用之人,随他运输的人草木皆兵,也不知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被撞见后竟然偷袭虞将军。谁知情急之下用的还是仿制弩箭!仿制弩箭暴露总归有风险,害他还得带人去军器处回收仿制弩箭,竟然又碰上了郡主!
“但和郡主交手的人不是你。”
“太子殿下,你这辈子都猜不到和郡主交手的人是谁!”
方肃走过来,将刀架在濯清尘脖子上,“殿下,朝廷不要北疆,凭什么连让北疆自己找活路的机会都不给?”
濯妟与濯婴不同。濯婴没碰过军队,但濯妟是从战场厮杀出来的,抛开方肃是谁的人不论,若非北疆和北狄有着深仇大恨,濯妟又有半身北狄血脉,北疆到底想要跟随哪一位皇子还真不一定。
濯婴站起来,他颈间的刀因此抖了一下,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朝廷有愧于北疆,但北将军却无愧于北疆,你却将北将军也拖下了水。”
“我没有。我只是……”
“那是谁把北将军拉进了和濯妟的交易,如今又是谁打着北将军的名义意图谋反?”
若单凭方肃一人,交易次数多了北将军早晚会发现端倪,所以这笔交易得把北将军拉下水。若想要控制住北将军可太容易了:你若不听话,我便将延州私铸仿制弩箭的事告诉皇帝,你也不想看到延州再次血流成河吧。
与方肃只听过当年的战事还不同,北将军是跟着魏源一块经历过延州夺城战的,亲身经历的血海在此刻成为了他的枷锁。
只需要濯妟的北狄舅舅再在边疆适当地挑些事端,让北疆离不开延州仿制弩箭的供应。在这时,再跟北将军说:我知道你的忠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让你的手下人去做,你只需要假装不知道。
你只需要视而不见。
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将军多年捍卫的忠与情,就变成了把他架在油锅上的两把刀子,日日折磨,其中煎熬,又有谁看得见?
濯婴颈间的血痕又深了一些,方肃气极,“那又怎样,杀了你,等二皇子一统大昭和北狄,北将军……呃!”
有血从他胸膛里流出来,方肃满脸不可置信,“将军……”
北将军没看他,“让殿下受惊了。”
濯清尘出延州、被方肃等人带走之前,曾和北将军有过一次交谈。
“张来清去京城控诉虞将军兵变,郡主却将世子送去京城,如今虞将军尸体也找到了,所以兵变的人只能是我了。”
濯清尘没说话,将那几根沾血的仿制弩箭放到桌上。
“还是让殿下找到了。”
“这是郡主留下的。”
北将军一愣,随即大笑一声,“哈!郡主比我们这些爷们有魄力,若我是她,是万万不敢再相信京城的人的。”
“是我来晚了。”
北将军摇摇头:“殿下虽处高位但身不由己,我不怪您。可是,我总得给兄弟们争一条活路,魏将军将我们带出来,魏将军死了,我不能再看着当年赤手空拳上战场的事再发生一次。两年前北狄骚扰,我无数次请奏北疆缺兵器,可是殿下,没有一个人回复,我那时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北疆……从未有过援军。”
北将军将碗中的酒饮尽,“仿制弩箭是我要挟延州铸造的,兵变是我与他们协商不成,一时恼怒引起的,老虞也是我杀的,罪责在我一人,要杀要剐随殿下处置。”
“我会把仿制弩箭的事情压下去,延州经不起第二次夺城战,北疆军队也不能再受挫伤。”
北将军一愣。
“但是延州兵变因你和你背后之人而起,延州要一个真相。”
北将军仍然摇头,“太难了殿下,当年魏将军和延州的后果您难道不知道吗,您如何承受得住天子的怒火?更何况,您这一路,还有暗卫阁的人一直在身边,您瞒不住的。”
何止瞒不住,如今濯清尘在延州,暗卫阁恐怕早就把这里的消息同步到京城。
但是……如今回想皇帝派他处理延州兵变时的态度,皇帝还会和当年一样处置延州吗?
暗卫阁恐怕也不清白,仿制弩箭私铸册毕竟在他手中,再加上皇帝暧昧的态度,留给他操作的空间很大。今时不同往日,四域钉子已经布置妥当,实在不行……
但北将军只是摇头。
北将军宁愿以一人之身担下所有罪责以此保住延州和北疆,那么当濯清尘选择将仿制弩箭的事情抹除,他还在顾及什么?
交易的人真的是他吗?
濯清尘忽然有了另一个猜测,若他抹除了仿制弩箭北将军仍然在抗拒,那么,他有没有可能被人威胁过:你若不进行交易,我便把仿制弩箭的事捅出来。北将军的顾虑不在濯婴,而在濯妟。
为什么知道第四方存在的人都死了,北将军还活着?一是延州兵变没有一并解决北将军,等兵变之后就很难有机会了。二是濯妟需要给延州兵变迅速画下一个结尾,才能迅速从延州案中脱身。北将军是他们给延州案找的替罪羊!
那么还有谁能够在仿制弩箭上做交易?谁更容易接触仿制弩箭?
“是方肃吗?”
“什么?”
“真正交易仿制弩箭的人,是方肃吗?”
北将军不言。
“那么,你要不要跟我赌一赌,方肃是谁的人?”
而此刻,赌场收局,真相大白。
但北将军却在此时将刀重新架在濯清尘的脖子上,“殿下,委屈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