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地球,某地——
黄金之城,郊外。
闪鸣菈倒挂在树上,样子犹如一只静静休眠的蝙蝠,但他的眼睛却大大地瞪着,斜昵的目光朝树下围攻过来的一群男子看过去。
他们的拳脚足以打裂树干,也能轻松掰折任何一个未成年男孩的手和腿。但那只能对别的人管用。闪鸣菈很清楚,这种程度的力量,根本伤不到自己。
因此他无所畏惧地跳回地面,视线仅在十个敌手身上停留了半秒,便如燕子一般轻捷地掠过众人的包围圈,紧接着一个大跳弹到了半空。
为了能够捕捉到这个灵敏而小巧的猎物,男人们的手部出现了变异,一瞬间生长为灰色的粗粝钢条,好似具有自动瞄准和追踪功能的某种怪异活物似的,所有的铁触手一起对准了一个方向,朝前方的少年射出一大片密集的铁网,堵截他的去路,企图对他进行绞杀。
闪鸣菈在数十根钢铁触手的缝隙间疾走着,敌人的利爪没有一条触碰到他,所有的灰色钢条都毫无理由地垂落下来,无力而沉重,好似地面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它们牢牢地吸附住了似的。
闪鸣菈趁势向前跃出,双手抓起其中一个男人的触须——它们早已落在地上,软弱得连地心引力都克服不了。少年白皙的手臂猛然发力,随着挣扎不休的男人的痛苦叫声,新鲜的血肉从两条断手的横截面飞溅而出。随意地把残肢甩到一边,闪鸣菈挥动了一下右臂,他根本没碰触到的那几十条铁触须,顿时从能使人穿膛破肚的丑陋凶器变成了无害而又美丽的泡沫,从地面升了起来。
男人们抬头望去,用凶恶的瞪视来掩盖他们内心的惊惶。他们眼中的少年在毁去所有的触须威胁后,早已无声地飞向半空,此刻正舒展双臂,浅紫色的光芒在他悬浮的、逐渐向机械生物原形过渡的身体周围明灭。由于光芒太过耀眼,看不清楚他兽化的过程,但是遍布周身的高压雷电是那样的明亮而又真实,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在这不断发出喧嚣声的热浪中炸裂。
他想用这最后一击来结束测验。预感到败迹的人群,立刻将半变异化了的身子完整地显现出灰暗的原貌,集聚起全身的雷压进行抵抗。成倍的雷压叠加,使地面膨胀起了一股庞大的、漱漱作响的闪电能量,与来自上方的力量抗衡。
然而,众人的防御在闪鸣菈面前形同虚设。仅仅凭借一个人的雷压,就将十倍于自己的雷压形成的能量波按压了回去。
十名达斯机械兽人族「先锋」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痛苦地变回人形,无法动弹。
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击。半年前,这些人还能和自己有来有回地周旋十几个回合,但现在,他们统统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停止攻击后,闪鸣菈慢慢下降身子,半蹲在地上,蓝黑色的眼睛里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杀戮欲望,望着地上的落败人群。但他知道,他不能取掉他们的性命。这些都是他的族人,而他们进行的只是一场测试,给远处高坡上的观赏者直观地估测自己实力的一场测试。
闪鸣菈继而转头望向遥远距离外静静伫立着的三抹人影,脸上冷漠而又傲慢的表情仿佛在宣示自己的胜利。所有的对手都已被他击倒,没有任何继续战斗的能力了。他成功地通过了测试,很快就能受到王的提拔。
“闪鸣菈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啊。”从这片小斜坡上看出去,一个充满朝气的少年身姿清晰地映入眼帘。阿迦述王头颈微扬,感慨的声音里透露着赞许。他刀削斧刻般的脸庞轮廓分明,完美对称的五官具有一股石膏塑像般的美感。黄昏的余光照亮他的面庞,让那双如同深海宝石般湛蓝的眸仁在橙黄色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是的。完全可以胜任‘将军’,侍奉您左右了。”静立在一旁的安摩尔点头应道。他默默地陪同在王的身侧,一起观看这场测试。作为闪鸣菈的举荐者,可以看到他淡漠的表情中充满了罕见的欣慰和满足。
魁尔斯站在二人身后,沉默地护卫着王,没有说话。
卷动的强风吹起三人身上相似的、粘有羽毛装饰的单薄衣物的边角。秋天的气息在紧粘皮肤的潮湿空气中传播着。尽管夏季已经结束,风中的热度却依然让人感到沉闷和燥动。只能尽可能在穿着上花心思,以保障它们既看起来大方得体又显得舒适透气。三人均把上衣的领口开得极大,几乎要把整个胸脯袒露在外面。腰间围有的虎皮,头颈、手腕乃至脚踝处带着的金质饰品,使他们看起来像当地的贵族。魁尔斯的服饰相较阿迦述和安摩尔要简洁些,但是该披金戴银的地方一样不少。不过,虽然三人衣物上绘制的复杂图案显得很华丽,布料的材质及其做工却有些粗糙,似在昭示着当地并不算先进的纺织水平。但是,在好不容易花时间融入的这个新环境中,也无法再过得比现在更讲究了。
“会舍不得那孩子吗?”阿迦述目视着战斗场,“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你的军团里服役。”
“我只会因为他的愚钝而感到生气。他是为了服侍您而生的,但是在他人生的头两百年,却始终是一个无名小卒,只能做一名毫无前途的‘传令官’。现在,他终于到达了他应该到达的位置,能够为您所用了。”
正如安摩尔所言,闪鸣菈原本只是他手下一名普普通通的「传令官」。以他卑微的实力,能跨越无数残酷的战斗成为王的残部苟活至今,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幸运。但是,在过去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这个寂寂无闻的少年仿佛终于无法忍受自身的弱小,在阿迦述王接连损失了两名得力的将军、人才逐渐枯竭的当下,突然开了窍似的,实力突飞猛进,半年前荣升为「先锋」,而今,十个「先锋」加在一起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以安摩尔训练过无数士兵的经验,他能够轻松看穿这样的对手就算一口气上五十个,都会被如今的闪鸣菈全部打败。
所有被击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族人,都是安摩尔军团中位列于「将军」之下的「先锋」,已经陪闪鸣菈练习了大半年。他们个个都是精英,但是却连闪鸣菈的一根毫毛都伤不了。其实早在一个月前,闪鸣菈的雷压储量就已经符合「将军」水准的要求,但是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必须创造出一门有别于他人的新能力,将它敬献给自己侍奉的那位王。就在刚才与十名先锋的对战中,安摩尔惊喜地发现某种东西终于彻底占据了闪鸣菈的肉|体和灵魂,他成为了那力量的主导,全权掌控住了它。
“就是刚才改变了所有触条的进攻轨迹,并把它们变成泡沫的‘那个’吧。”阿迦述以一副评头论足的姿态,淡淡地说,“……还有,看不清闪鸣菈变身的过程,恐怕也是受其能力的影响。”
安摩尔忍不住在心中感叹王的智慧和洞察力,缓慢地道出自己的见解,“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修改现实’。连别人看见的画面也能修改。”
“能开辟出这样的能力,真是不简单。”魁尔斯用赞叹的声音说道。
“安摩尔,你把他培养得很不错。”阿迦述侧过头,无法掩饰语气中的喜悦。
得到了王的赞扬,银发的将军当即微笑了一下,随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说,“照他之前的经历看,他可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才,现在却整个人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神童。蠢钝与聪颖并存,或许就是那孩子的特殊之处吧。不过,在我看来,他的资质并不差,只是缺乏外部的刺激。在这黑暗时期觉醒力量为您效劳,正是他天赋的展现吧。”
尽管安摩尔诉说的对象是阿迦述,目光却始终对着远处的闪鸣菈,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感受到指挥官的召唤意图后,快步朝山坡奔来。
“但是,在使用他的时候,切勿投入过多的私人感情。”安摩尔一边望着逐渐靠近的少年,一边继续陈述自己的谏言,“他在我的身边太久了,我很清楚他的脾性。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对任何事都缺乏兴趣,唯独打架。下命令时,无需对他说明缘由,他没兴趣听,也理解不了,那只会令他困扰。把他当作不会思考的一件工具使唤,才是使用他的正确方式。”
“这是卿的心得吗?”
王忽然改用敬语,沉静的面容带着令人感到可怕的敬畏感,即使他并未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安摩尔都不禁深深地折服在他的威严下。阿迦述王对底下的族人无所不知,他不该有任何怀疑。
“……我可能说得有些不知深浅。虽然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是您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
就在安摩尔谨慎地低下头、自我斥责的时候,闪鸣菈已经来到他们身前,在距离阿迦述两步之隔的位置停下,眼睛冷漠地看着地面,像一头等待族群的首领下达捕食命令的小兽般静默着。
他才刚满两百岁。依照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成长期,还是个亚成年的个体,恰似他选用的人类宿主——一个容颜稚气未脱的14岁男孩。及肩的蓝黑色中分卷发安静地披挂在肩头,在迅捷的秋风中自由飘动。以人类的审美标准,这副宿体无疑是一个百里挑一的秀丽少年。只可惜,皮囊能保存的只有容貌,无法承继其主人原有的性格。闪鸣菈的眼里有一种与稚嫩外表格格不入的老成和冷酷。这具躯体曾经的灵魂已然随其生命一同消逝,成为了一个永远无法追忆的过去,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或者价值,现在,它只是占用者随意玩弄的躯壳。
闪鸣菈的年龄,透露出一个信息:他是出生在地球的达斯机械兽人。他住着人类的城市,吃的是人类的食物。他对古老遥远的故乡没有记忆,只依稀从族人的口中听说到些许有关它充满荣光的神秘过往。但这并不足以唤起他的思念。他不在乎那些印刻在灵魂和基因之中的无用念头。那些归乡的渴望,无穷的懊悔,都被他舍弃了。这让他能够更加专注于战斗。
阿迦述微微俯身,拨开闪鸣菈因沾了汗液黏在额前的几缕头发,“有没有为你的能力取个好名字呢?”
“没有。”清脆的话语从少年双唇中流出。他薄而稚嫩的嘴唇因缺水显得有些干裂,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非常悦耳。他平时很少开口,说话极为简洁,往往只有几个字,或者干脆不说。为王效命不需要语言,只需杀戮即可。
“想一下吧。我打算五天后举行‘尊王仪式’。在那之前想好吧。”
闪鸣菈默默听令,当阿迦述的尾音落下时,他的眼睛突然因感受到一股逼近的气息而转向一边。虽然是同族的气息,闪鸣菈还是全身戒备了起来,当发现前来觐见的是阿茨翠德将军后,才稍稍松弛了精神。
阿茨翠德无精打采地踱步走来,停在适当的位置,躬身向王行了一礼。他穿着单薄的白色棉衣,身佩各种稀奇古怪的羽毛饰物,尤其是头部的装饰最为复杂和夸张。在他看来,这身装扮就像个傻瓜,但他也只能适应。
“你竟然迟到了,真是胆大。”安摩尔冰冷地提醒他。同伴的散漫态度,让他有些生气。
“啊,错过了闪鸣菈的测验吗。”阿茨翠德没有直接回答安摩尔,他朝远方浑身挂彩了的十个先锋瞟了一眼,转而扭头面对少年,摆了摆手,企图用轻松的语调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消极,“这种早就知道了结局的表演,看不看都一样。噢,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打得……很棒。”
闪鸣菈没有任何反应,连看都不看他。这反倒让阿茨翠德有点尴尬,只好自讨没趣地挠了挠耳朵。
“该怎么做,你都知道吧?”
阿迦述的话声响起来,这让阿茨翠德迅速丢掉了所有的懒散。
“是的。”他低了一下头,嘴角不自然地抽动,“去找济伽。”
“你要想尽任何办法说服他。”王的声音非常平静,却充满了迫人的压力,“任务不许失败。否则,提头来见。”
“我愿意为您献出生命!但是……要我去求那个男人……”恼怒使阿茨翠德咬紧牙关,厉声咆哮起来。“济伽,他就是个胆小愚蠢的懦夫!被刹耶那个恶棍吓到阳|痿,只能躲起来自|撸的废物!情愿退隐到世界尽头的荒凉之地,也不愿为爱人、为自己的王报仇!……”一想起欧蕾丝塔因游说济伽而殒命,阿茨翠德就无法平息心中的怨恨。尽管事后经过调查,现场留下的雷压出自刹耶的几个重要爪牙,欧蕾丝塔的死应该与济伽无关,但她确实是在出任务的途中被刹耶的人盯上,济伽方面显然没有对她施以援手。现在,他也被赋予了和当年的欧蕾丝塔相同的使命。想到这里,阿茨翠德突然闭上了嘴,不再出声。他的恼怒只会让王难堪,让王也回忆起那份断臂一般的痛苦。他可不希望这样。
安摩尔已经习惯了阿茨翠德的粗鲁。他的粗鲁和迭让不同。迭让就像头不讲道理、随时张牙舞爪的野兽,而阿茨翠德从来只对他鄙夷和厌恶的生物粗鲁,无情地嘲笑他们,并且永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