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恒翻阅籍册子,茫茫人烟中,翻到了“夏和安”这个名字。
他拿着这个名字的籍册,所有的不甘都没了。
原来真有这个人的存在。
她果然那么狠,她从不肯按别人给她规划好的路走。
大雪压青松,青松如膏沐。
好一株宁折不弯的青松。
顺便解决些公务后他出来如同行尸走肉,一眼就看到陆昭熙竟然还没走。
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不住喝着桌上的茶,眼神也总飘忽在远处。
“你怎么了?”
虽然极其讨厌他,但到底是共事那么多年的同僚,明面上还是要关心的。
陆昭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依旧没有聚焦。
“圣人的生辰宴事宜不都商讨好了,赈灾的物资也分发下去了。还有什么事吗?”
许是看他太过碍眼,陆昭熙勉强分了点精力回应他,“确实没事了。没事了,你敲钟吧,无事了。”
“肯定有事!要敲你去敲。”
“好,那我去敲”
像是极力掩饰的人,他站起来虽然有些摇晃,但他很快稳住身形,他拿着撞钟绳索,手一点都不抖,等到赵子恒背过身,他又松开了。
久久听不到那醇厚悠远响彻皇城的晚钟声,赵子恒本来整理的动作一顿,四周俱静中,他冷笑了下,“没想到掩耳盗铃的事陆大人也会干呢。”
“你别管,在府中等着吧。我留一下”
赵子恒早有预料,他宽慰陆昭熙几句,“你午后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听到,具体合作我会考虑,我也不想忙了一天后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一通”
他知道萧宁不是那么容易拐跑的。陆昭熙他要是干成了自己反而不爽。
所以没必要这般魂不守舍。
陆昭熙轻嗯了声,算是肯定了他。
但反常呐呐跟了句,“我……好像,干成了”
气声发出来音如蚊呐,本来不会有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听见。
偏偏赵子恒是“萧宁”的灵敏探测器,一有关于她的事,他五感聪灵。
赵子恒瞬间暴起,带着薄茧的手上青筋毕露,几乎是一瞬间就揪起陆昭熙的衣领,
“你再对着你身上的这层皮说一句呢?”
祥云金鹤,万般尊贵与清高。
陆昭熙眼神聚到他紧攥着自己的手,淡色的眸子黑润润的,聚焦到他脸上。
他安然坐着,而赵子恒踹翻了碍事的东西,单脚踏在矮几上。
他的眸子慢慢变得残忍而冷酷,“晚了”
他轻笑着,淡淡讲。
“圣心难挽,你的萧大人过了今晚就不在了”
赵子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俊秀的面庞扭曲再扭曲,拼凑出奇怪的笑容。
把近来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一合计,前因后果瞬间变得明晰。还得是结果导向,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好啊,好啊。你这么报复我,那你冲我来啊!萧大人才从江南回来,她对京城的事还没你掌握的多呢。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是啊,他陆明睚眦必报。
他怎么会没有怨恨呢,让他没有尊严的像种猪配种一样,塞给他一个妻子。
他不报复回去才怪。
尽管他好像很满意他妻子的样子。
他布个局也没关系。他们跳不出来是他们的事,与他陆明并无干系啊。
“我的婚姻如焊死的轨道一样,我挣扎不得,每每夜深人静时总想到儿时那身不由己的苦痛滋味,自我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再次品尝到。”
“我很满意你现在的状态,痛苦一生去吧。像我一样。”
陆昭熙笑了笑,眼泪从眼角溢出。
“你说这与萧大人有什么关系。呵……我有百种理由可以归她头上,她不是你的利益代理人么,哪有享受了权利不承担义务的道理。冤有头债有主,我找人报的仇从没错过……”
赵子恒被人拿刀架着,却根本不在乎自己流的那几滴血。
他步步向前,仿佛这才明白真正的官场。这般冷酷的道理,全叫他这个志本不在此的人知晓了。
“没事了吧?回去吧。我留下,等等她”
陆昭熙恢复了正常,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把掐住他脖颈的手根根扳开。
他眼眶发红,长指间玩转着暖玉,翻转着以掩饰他的颤抖。
他翘着腿,摊开手,一副请客走的样子。
眼神不再乱飘,只是定定看着那座宫殿的烛火,一动不动的看着。
其实他们都知道的,君臣之纲不是书籍说着玩玩的白纸黑字,那是根植在他们骨肉里的东西。
你要时刻谨记,你摆脱不得,这是一切的法则,就如同夫为妻纲一样。
说到圣上这里,就到头了。
赵子恒闭了闭眼,一行血泪自脸侧流下。
末了他抬步向外走去。
陆昭熙看他异常的动向叫住他,“你去哪?赵怀安?”
“你也要葬送你的政治生涯吗?你疯了吗?”
陆昭熙没动,只是一句句话跟着赵子恒飘出来。
“算了算了,疯了好。”
他这样说着,但身体还是诚实的追上去,掌住赵子恒的肩,说,“安和殿外有三千御林军,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骠骑将军是最可能和御林军抗衡的,但他昨晚离了京城,圣人才敢如此放肆。”
他就只陪他们俩疯一次。
赵子恒撩起袖子,应他,“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就说这个国家一刻也离不了他,把他支开。”
“边疆急报明日才到,不过我已经猜到内容了”
“那就说这个。”
“行。”
“你们两个神经病!”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中气不足,生气有余。
听到声音的赵子恒顿住脚步,定了好半晌才瞬间红了眼眶,他转身就要扑倒人。
但被她闪身躲过。
“上天到底给了我怎么样的一堆男人啊”
萧宁所有气力都在叫住他们那一嗓子了,这句腹诽虽然有力,但不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
她整个人潮热不堪,却还拔腿进去议事厅拿些东西。
“元永……”
赵子恒可怜巴巴喊她,带着温热余温的手掌碰了碰她滚烫的额头,心疼死了。
萧宁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乍碰到带着凉意的掌心,那发自内心的潮热让她心痒难耐,下意识贴过去,抵着那掌心阖眸蹭了两下,同时发出难受的嘤咛。
“元永,你……”
“你……别碰……我”
等到她听到赵子恒声音时又瞬间清醒,她睁开眼眸瞪了他,瞬间又拒人千里之外。
“除非你想给我做小”
赵子恒今天本来心就碎的七八烂的,现在她又给他回忆一下,情景再现,痛不欲生。
“你别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赵子恒怨恨地替她找医师去了。走之前用斗篷罩住她,把系带系好。
陆昭熙整个人像紧绷的弦突然松懈掉那般,整个人凭栏倚靠,抱胸看着他们这边。
萧宁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咬牙切齿。她收拾了些东西,拿上季贺年呈给他的信物。
“陛下用什么都是顶级的。徽墨写下的笔迹千年不淡,点的红烛都是长明灯,连春药,都是最烈的”
陆昭熙淡淡说着她现在情况的紧迫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他先前的一遍遍望着远处明火的神经质状态,现在突然变得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理中客。
他变脸的速度实在比翻书还快。那眼尾泛的红却没那么快随主人的心意变化,配着他这种清冷劲,更显绝色。暖玉在指腹间倒腾了半天,最后抛到手下人的怀中。
萧宁实在不想联想的,但他这几天那样粘她,她实在很难想不到……他那张清冷的脸染上欲色,亲遍她全身的样子。
“嘶……没什么……我找个人上一下就好了”
“不劳你挂心”
欲壑难填的她撑着回来而不是直接去找解药,是为了问他几句话。
萧宁甩了甩脑袋,回一下状态。
“你说你贱不贱?陆昭熙”
被骂的人红着眼尾冷哼,并不承认。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这是你欠我的。我试着替你推婚约,虽然没成功,但答应是你答应的,后果是我承担的。”
“你今天帮着圣上那么对我,我……”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陆昭熙打断她,问了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用了呈龙卷轴。”
陆昭熙喃喃道,“怪不得”。
“那你继续吧。”
“行。我没计较你什么……”
萧宁越想越气,她在这个时候还要被打断,但还要继续把问题问出来,
“你今天偷偷替我把了脉,有什么结果你要一字不差告诉我。”
夜晚更深露重,晚钟却迟迟不响,昭示着这一天难以轻易结束。
“就那么怕死?”
他玩味似地说。
萧宁一直盯着他,大家都准备散值了,就等他说一句话的功夫。
陆昭熙着实不想回答,偏偏她把那两个条件列出来就是逼得他不得不说。
那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今晚的异常与不体面当中了。
他背过身,双手靠在栏杆,交叠又松开。他的声音比晚风凉,他说,
“呵,你不会以为你现在被整的那么惨是我造成的吧?那杯茶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还命人在安和殿入口放了些许迷情香,按你识香的本事,又如何不知那是春药?”
“但你不躲不避的,你就是知道此局有问题你还要闯,你现在遍体鳞伤找谁呢?你要怪谁啊?”
他许是状态彻底不对了,今日是再也做做不回那个大局在握的清冷权臣了。
心理局罢了,没什么高明的。他给她留足了退路。那杯高山雪水,只是压垮她心理的筹码。
所以他一开始就说,这局与他陆明到底有个屁的关系。
萧宁理了理思绪,想一开始确实有股淡香,但那味道淡到她根本辨不出成分来,只有在圣人脚下,才能嗅到带点浓度的。
而辨认出后她就尝试逃脱了。所以谈何后退了,为了达成谈判的第二个条件,她必须得硬着头皮走完十二道盘龙柱啊。
有时候真的得佩服他们这类人的口舌功夫,永远能把黑白灰颠倒,自己事了拂衣去,深藏恶与恨。
萧宁看他实在委屈的样子觉得很恶心,冷风把她吹的带走了丝丝燥热。
两个人之间的对视要是空气再干燥点,都能冒出火星。
“元永……”
赵子恒拖着调子喊,想来是没寻来人。果不其然,他说,“太医院都空了,想来想去只有我的府医还算可以了,要不去我府上”
“药物解决不了就用我这个人嘛,治病嘛,不寒碜”
陆昭熙应该感谢赵子恒突然的折返,他受不了赵子恒的样子,语气万般阴阳怪气,“你忘了人家有可是有表妹的人。”
赵子恒脸彻底黑了。“就凭她,她也配!”
“我警告你不要瞧不起我老婆!”
萧宁脸红脖子粗地喊。
“这是什么?圣上写的和离书?你怎么还不签?”
赵子恒觉得圣上可算干了一件好事,他烦躁不已,急得堪比中了药的萧宁。
看到萧宁半藏着的御笔总算有个出口可以发泄。
“老子就不签,你能怎么样?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他凭什么剥夺我娶妻的、作为人的、正常的权利!”
陆昭熙看人神志不清,大概不会再招自己了,下意识松了口气。
眼睛一眯,附和到,“是啊,你早该离了”
什么人啊,天天盼着人离,萧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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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贺年在天牢被拷问了三天三夜,最终口供为自己一概不知。
他甚至不知道一直指挥自己的大人被掉包了。
终于到上朝的这天,他松了口气,以为狱卒终于认识到自己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