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偃风难得在鬼暝楼留了一会儿，但也没有太久。一想起清曙殿流水线般涌进了的公文，他就实在没有了其他所有闲情雅致。

送走了客人，维修员忽地有点担忧，方才吃饭吃到一半，万赋雪忽然泄了气儿，像是一个放置了很久、无人问津的气球一样，虚虚软软地萎缩了下去。

它疑心这和今天那个客人有关，于是擅长查资料的小维修员立刻登上鬼差系统的后台，输入客人的长相......

一，二，三......鬼差系统缓慢地搜索着自玉尘元年以来的所有鬼差。

结果是没有结果。鬼差系统完全、完全搜不到这个长相的鬼差。

维修员只能得出两个结论，要么刚才的客人不是鬼差，只是路过鬼民之家或者去鬼民之家办事的普通鬼民。要么他的级别比较高，不在能搜索的范围之内。

......嗯，后一种几乎不可能，维修员当即扔掉了第二种结果。

那客人都走了半天了，眼瞧着万赋雪还是萎靡不振的样子，维修员实在是憋不住了。

“万女士？”它紧张地开口问道。

“怎么了。”万赋雪努力提起精神，像直播里说一不二、无所谓一切的[导员]一样，可惜她演技不佳，演不出直播时的随性，只露出了她自个的颓然沮丧。

她思来想去，把这口锅扣在了刚才的客人身上。

讲真的，她至今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嘞，真的好笑，无语地她自个都笑了，笑完之后对自己随意往“陌生人”身上甩黑锅的行为毫无愧疚之心。

她笑着长舒一口气，换了个心情。

如今这是玉尘945年，刚刚送别的鬼民大抵只是那个男人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而已。

出于严谨考虑，她现场给他起了个名字——绿绿鬼，因为那个男的衣服绿绿的。

她实在无法一直用“那个男的”为代称，去跟维修员讲前尘的鸡毛蒜皮。

此时的绿绿鬼尚不认识未来阳间2025年的万赋雪，可偏偏未来英年早逝的万赋雪带着自个无疾而终的咔嚓来到了这儿。

维修员就在意识海里，蹲在她旁边，也不去追问，左右日晷的时间比钟表要慢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它刚入职鬼差的时候，大家就说它是个很让鬼心安的同事，因为它会等鬼慢慢组织好谎话和幌子。

“这个绿绿鬼长得很像我生前认识的一个人。”万赋雪道，“我们......不太熟，我对他也没啥印象了，只是突然看见他，感觉有些感慨，有些想念2025年了。”

半晌，看着脑海里维修员那清澈透明的一团灵光，万赋雪忍不住交代了几句实话，“好吧，其实我对他蛮有印象的，他人还挺好的呢。”

“比如？”维修员轻声探问。

“比如......”万赋雪尬笑了一声，“比如帮忙捉了个奸，比如帮忙来当了一下埃奎斯托斯。”

“万女士，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

“你大概率不会理解错意思，上学的时候谈了一个，从小就认识了，是一个小学的同桌呢，他天天咋咋呼呼的，以前觉得很吵，爱编一些乱七八糟的打油诗跟我拌嘴。但后来毕业成年了，倒感觉他人也不错，长得不错，性格也随和，恰巧我们考到了一所学校，干脆就谈了。可能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老实了吧，欺骗我的小学妹，骗学妹说自己单身，小学妹人比较单纯，就信了。但我也没什么好指责他的，我发现他的事之后，没多久就也移情别恋绿绿鬼咯。”

末了，她补充一句，“我和舍友去开房拍作业，安心，是6个女人一起开房，不是双人开房。好巧不巧，要走的时候，正好在那儿碰见男朋友咯，当时在门口，绿绿鬼买菜路过，我们围一圈叽里呱啦，绿绿鬼他仅仅只是看我们表情动作，就瞬间了然了一切情况。”

“于是你们去那些抓现行了？”

“不。”万赋雪摇头道：“绿绿鬼掐指起卦，直接说出他们在205房，问我是想去打渣男还是......”

维修员不知不觉间跟着紧张了起来，急急问道：“还是什么哇万女士，你不要学那些说话说一半的鬼嗷。”

“还是歇一会儿后立刻直播！”她故作严肃道：“该准备着开始工作了小同志，咱们的进度目前严重不足。”

她撒谎了，她实在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维修员这样一个半生不熟的孩子。

当时绿绿鬼起了一卦，他神色登时就不好了，语气都变奇怪了，“你知道你男朋友......勾结鬼差不干好事？”

后面半句话，绿绿鬼刻意压低了声音，没让万赋雪不明真相的舍友听见。

独万赋雪听得真真切切，万赋雪点了点头，忿忿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分手，我要顺着他把不务正业的鬼差送到鬼府手上，等着死后加功德。”

绿绿鬼讶异一笑。

而这边维修员嘟囔着就开始整理起了资料，标准的兢兢业业小鬼差。

休整了半天，万赋雪悠悠打开了符龟直播。

“上回书说到凌二锄头天降良心地把两个孩子带回了家。孩子都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了，他就也没给孩子改名，但明面上肯定也不方便鹤寻千迟的叫，这太容易招致杀身之祸了，他只是蠢，但不是不要命。

“明面上他管凌千迟叫凌大壮，管凌鹤寻叫凌二妞。

“大壮和二妞就这样磕磕绊绊也健健康康的长大了。磕磕绊绊只要是凌二锄头导致的，他好事还嘴贱，时不时就会招惹一圈仇家，弄到后来凌鹤寻都麻木了，每次一有仇家上屋砸门，她就带着凌千迟一起躲进米缸里，直到仇家骂骂咧咧地离开后她从爬出来继续念没念完的书。

“即使差点被抓，余鬼差却依然没有收手，凌二锄头也一样。

“将军府的惨案才结束没几个月，当余鬼差又一次上门拜访时，凌二锄头‘嗵’地就跪下了，他抱着余鬼差的小腿，涕泗横流。

“他早就已经不缺钱了，虽然他花钱大手大脚，但先前给余鬼差干活时挣得也多啊！加之将军府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没赌过了。守着最后一笔钱，慢慢花，足够他安养晚年了。

“眼下钱只是个小问题，他缺北地春，很缺。

“余鬼差给他喂过几次北地春之后，他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这‘仙丹’涤荡了，连自己的血都不是凡血了，是仙血。

“仙血离不开仙丹，他一天不闻仙丹的味儿就抓心挠肝的难受。他哪儿知道这是北地春的蛊虫作祟，他只知道抱着余鬼差的腿，哭求余鬼差再给他一颗仙丹。

“凌鹤寻那会儿就躲在屋后头，平心而论，这个素昧平生的养父对她和凌千迟很好，可每次养父发病时他都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恐怖、抽搐、狰狞，变得让她害怕。

“她心里有个声音隐隐说那北地春不是好东西，可养父已经被北地春腌进骨头缝缝里了，发病时的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阻拦不了，除了死。

“余鬼差被他这滑稽模样逗乐了，大发慈悲地赏了他一盒北地春。

“二人甫一坐下，余鬼差忽地感受到了屋后的一道灼热愤恨地视线，他顺着向后望去，将将好和凌鹤寻对上了眼。

“他大喜过望，饶有兴致对凌二锄头道：‘你这孩子灵气不错啊，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他勾了勾手指，唤凌鹤寻过来。

“凌鹤寻犟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凌二锄头轻声细语哄着她，她才肯磨磨蹭蹭地走到余鬼差跟前。

“余鬼差略施术法，窥探了一番她的灵光，霎时大喜过望。

“他挥挥手让凌鹤寻回后屋，自个跟凌二锄头打起了商量，‘你家这丫头不错哇，要是百年之后做成鬼皮灯笼......那可是上上等的货啊，哎！你家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子，一会儿让我一并看看，我寻思着应该也不会差。’

“凌二锄头被北地春爽透了的脑袋登时一片清醒，他连连摇头，疯狂摆手，险些要哭出来了，‘大、大人，这不行啊，这俩孩子是我命根根，大人您别......我、我给您物色别的货物成不。’

“余鬼差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来硬的，于是也不再纠缠，‘害，那就算了，咱们谈别的正事，你这孩子我不动。’

“凌二锄头信以为真，跪在地上连声叩谢。

“可余鬼差这边却想着，无所谓，等他孩子死了，迟早被自个弄走卖成功德。

“凌二锄头能把他怎么样？凌二锄头这没出息样，连北地春的蛊虫都挣不脱，谁能指望他看好这俩孩子呢。

“余鬼差跟他交代好后续的工作，背着鱼竿匆匆离开。

“凌二锄头继续照着余鬼差的嘱咐去干脏活，干着干着，凌鹤寻和凌千迟都成大孩子了。

“凌鹤寻念书好，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女，凌二锄头一寻思，干脆叫她去参加科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