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艳阳，院子里，原本光秃秃的树梢上已经萌发苍翠的绿意。
谢然的房门外，郭嘉穿着一身典雅端庄，与自身气质十分不符的月白色常服，以奇怪的姿势蹲在门口，侧着脸将耳朵贴在门上。
不远处，赵云靠着廊柱站定，看似盯着院子里的树，实际上同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欸，你别动，歪了。”
“痒……”
“马上就好了，我轻点。”
“嘶——！更奇怪了呜……要不然你还是用点劲吧……”
房间里又是一阵玉佩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伴随着江闻不时发出的奇怪声音，愈发引人遐想。郭嘉扒着房门满脸坏笑。
不就是换个衣服吗。啧啧，听听这小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的了。
郭嘉一边啧啧啧地嫌弃，一边扒在门口不肯挪窝，赵云看到后善意地提醒道：“奉孝，你离得太近了。”
今天阳光好，郭嘉的影子落在门上，屋子里的谢然肯定早就看见门外晃动的人影。郭嘉要是继续这么贴着，保不准谢然会动些坏心思。
例如突然袭击把门打开之类。
“放心，嘉心中有数。”郭嘉不退反进，他一直听着房间里的脚步声呢，怎么可能让谢然偷袭成……
“呜哇！”
作为支撑的门哗地一下被人从内部拉开，靠在门上郭嘉瞬间身体失衡向前倾倒，被早有预料的谢然一把拉住。
谢然笑意盈盈，“没想到奉孝如此激动，听的可还尽兴？”
郭嘉脸皮厚，向来不知道到羞涩两个字怎么写，他直起身，唰地打开折扇，竟还颇为从容地评价道：“尚可。”
谢然和江闻也算美人，他只是欣赏美而已，又有什么错？
谢然瞪他一眼，“还装，都是你提的好主意。”
被点名批评的郭嘉也不甚在意，他笑嘻嘻地钻过谢然的衣袖，直接就往屋里走。
“子笙快出来，让我看看！”
跟在后头的赵云忍俊不禁，谢然见他在偷笑，也凶了他一眼，“你也跟着奉孝胡闹。”
背着他，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开始狼狈为奸了。
赵云凑近，语气亲昵地讨饶道：“偶尔一次。我也好奇子笙穿奉孝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江闻平日里就是几套常服轮着穿，就算装扮也很少像谢然一样配饰齐全，通常都是干干净净的一身。
而郭嘉偏爱宽大飘逸的衣裳，和规规矩矩的江闻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风格互换，赵云也好奇。
原本是郭嘉在试谢然的装扮，江闻乖乖地待在一旁看着，结果衣服试到一半，郭嘉忽然鼓动江闻，问要不要尝试两人互换，让江闻试试他的。
这提议一出，郭嘉想看，赵云想看，谢然没说不想看，江闻自己也有点半推半就。
江闻微红着脸从屏风后走出，提着衣摆在众人眼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燕栗色的衣裳端庄沉稳，这是郭嘉选的。全套配饰是谢然挑选又帮忙戴好，完美融入装扮，低调而不失内涵。
可看着眼前转圈圈的人，郭嘉一时沉默。
明明都是一套衣服，怎么穿在江闻身上就有一种……逼着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衣服好看，就是不太配脸。
“挺合身的，好看。”郭嘉果断回答，反正不是他和衣服的问题，这是他最端庄的一套了。
真的假的？江闻心中小小惊喜，又扭头看向赵云。
赵云打量几眼，刚想说话，就被隐蔽处探出的一只手掐了一下腰。他身躯微僵，重新开口，目光坚定地对江闻道：“好看。”
一旁的谢然满意地点点头。
“我也觉得好看。”
三个人都夸好看，那肯定是真的好看。江闻欢喜地动动胳膊抬抬腿，像是刚穿上衣服的棉花娃娃，摸够衣服后就美滋滋地想要照照镜子。
他自己还没看过呢，他也想看。
江闻刚要行动就被郭嘉拽了回去，还不等他疑惑，紧接着陷入郭嘉三人的夸夸迷魂阵。
郭嘉一顿花言巧语、花里胡哨、花枝乱颤……江闻被说的晕头转向，连北都找不到，更不要说镜子了。
直到几人落座喝茶，江闻都没照上镜子。他还在郭嘉的半推半忽悠下脱下了那套衣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江闻有些怨念地看着郭嘉，郭嘉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摸着身上谢属于谢然的月白色常服。
这套也是谢然特意挑的新衣服。为他过段时间假扮“谢然”准备的道具。
“真是漂亮。”郭嘉抚过柔软的布料，袖子上的暗纹随着动作在不同角度呈现特殊的光彩，无比精致，“当真是好东西。”
谢然一眼郭嘉在逃避话题，不过对于刚才……咳，他也有点心虚，于是配合道：“奉孝喜欢的话，库房还有一匹布料，我让人取了给你。”
郭嘉当即摇头拒绝，“算了，太贵重了。”
无功不受禄，事还没办成，哪能提前收谢然的东西。
江闻无知无觉，他看着穿上谢然的衣服但和谢然没有一丝相像之处的郭嘉，不禁担忧道：“让奉孝伪装明忻，这计划真的可行吗？”
他怎么感觉郭嘉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放心，嘉是专业的。不就是扮成明忻吗，绝对演的天衣无缝。”郭嘉豪气万丈地保证道。
谢然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郭嘉身上，他看向江闻，“放心吧，我请了专业人士来帮忙，手法过硬，绝对没问题。”
让郭嘉伪装成谢然，让竹书伪装成赵云，从而制造谢然和赵云从未离开晋阳县的假象，最重要的就是要“装的像”。
谢然早早联络了真正的专家。
“为什么不让竹书伪装成你？”江闻看向着谢然，有些疑惑，“比起奉孝，还是竹书更了解你吧？”
无论是口味、习惯还是下意识的小动作，显然是和谢然相处时间更长的竹书更不容易露馅。
“竹书不行。”谢然解释道：“竹书的性格不适合。”
尤其是在王机面前。王机的眼睛贼的溜缝，必须得是郭嘉这个段位才能兜得住。
和王机不太熟悉的江闻没能第一反应到王机身上，他拄着脑袋，又道：“反正你现在是郡中长史，都是躲在军营里办公务不行吗？”
谢父升任太原太守，手底下的人也跟着升了职。谢然出任郡中长史，主兵事，算是谢父的副职。
“能躲是能躲，但时间不合理。”赵云放下茶盏，“就算军中事多而杂，也不至于一个月不见人，这不符合明忻最近‘得意便张狂’的行事风格。”
谢父春风得意，谢然自然也得狂起来，不然没办法拉仇恨。
谢然从容地道：“放心吧，有竹书在呢，他会提醒奉孝。这件事大人也知道，也会帮忙隐瞒。”
一个内一个外，双管齐下，不怕郭嘉捅篓子。
“我都好久都没见过他了，他去哪了来着？”江闻这才想起，印象里自打谢然从雁门郡回来，他就没见过竹书的影子。
他的目光在谢然和赵云只见来回打量，“还有你和子龙，折腾这么一大圈，到底想干嘛？”
又是安排演员，又是伪装假象，要说没事，鬼都不信。
谢然竖起一根指头，在嘴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眨眨眼睛：“秘密，之后告诉你。”
·
月黑风高，一队人马鬼鬼祟祟地在太原郡往西河郡的山林中穿行。
一行二十多个人，领头的是个眉眼颇为凶厉的男人。
于夫罗一刀劈开拦路的树丛，刚要迈步，就看到树丛后面还是一片树丛，阴暗望不到尽头。
他停下脚步，啐了一口，神情愈发暴躁，“来人，把那小子给我带过来！”
“是！”顺着于夫罗的话，手下送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青年。
青年的容貌只是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不似中原人的迤逦，但是凌乱的头发和嘴角的乌青明显破坏这丝韵味，显得十足狼狈。
于夫罗粗暴地薅住青年的头发，强迫青年抬头，他盯着这人恨恨地道：“小子，这就是你说的认路？你把我们带到哪里来了！”
他气得咬牙，手中越发用力，引得青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我…没指错……”青年忍着疼，断断续续地说：“接着往前走，翻过这座山，就是西河郡……”
“你最好没错。”于夫罗阴沉着脸丢开青年，青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土草叶，看起来更加狼狈。
“你再耍花招，我就剥了你的皮当坐垫，割了肉去喂狼。”
青年瑟缩道：“不……不敢……”
于夫罗心中冷哼。这小子自从到并州之后就不太安生，几次想逃都被抓回来，看起来还不死心，也算有几分骨气。
可惜他最讨厌这种反骨。
他挥了挥手，带着一众人马继续往前走。
夜间，高大的树木遮蔽天空，只从缝隙中漏下几丝月光，阴暗的树林中完全无法辨别方向。眼前似乎有砍不完的树丛，走着走着，于夫罗的心情再次暴躁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停下，对身旁的人道：“来人！再把那个小子给我……”
“啊——有人！小心有埋伏！”
埋伏？！
不知道是谁喊的一嗓子，于夫罗悚然一惊，立刻寻找掩体躲藏，同时招呼道：“等等，别乱——！”
这可能是陷阱——
来不及了，还没等于夫罗控制骚乱的队伍，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矢如雨一般劈头盖脸的落下，人群登时大乱。黑夜之中看不清，二十多个人为躲箭雨互相推攘，惨叫声此起彼伏。
“听我命令——！”于夫罗大吼一声，试图控制队伍，但出声的同时意味着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身旁的草丛中传来奇异的响动，于夫罗心中一惊，下意识就地一滚远离草丛。他狼狈地刹车起身，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这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眼。
印象中的最后一幕，是蒙面巾外露出的一双冷漠的眼睛，和毫不留情的雪白刀锋。
噗呲——
一颗脑袋掉在地上。于夫罗的身体倒了下去。
林中的战斗在短短几分钟内结束，慌乱归于平静，留下一地的尸体。
摘下蒙面巾，赵云看向被人搀扶着，早早脱离战场没有被误伤的清秀青年，关心地问道：
“竹书，没事吧？”
“我，我没事。”那眉眼清秀的狼狈青年，也就是竹书，他撑着身体，逼着自己从谢然身上离开，“公子，这不合适……”
实在是太失礼了，他身上都是泥和灰，怎么能这么能靠在公子身上……
“难道你想我把你扔在地上吗？”林中箭雨看着攻势猛烈，实际上大部分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陷阱，真正在场的就他们几个人。
不靠着他，竹书难道想要靠着赵云吗？
谢然揽着站都站不稳的竹书，“别逞强。你把于夫罗从冀州引来并州，是有大功。被大功臣靠着站一会儿罢了，有什么不能靠的。”
谢然扫了一眼战场，“地上的脑袋是于夫罗，我记得他还有个弟弟，跟着回来了吗？”
一提到任务，竹书立刻冷静下来，他从满地尸体中又指出一具尸体，“回公子，那个就是于夫罗的弟弟呼厨泉。”
两个人都在，他和赵云也是两个人，人数刚好对得上。
谢然点点头，唤道：“左慈。”
“看看地上的那两具尸体，一模一样装扮给我和子龙，能做到吗？”
——论伪装，左慈才是真正的专家。
神不知鬼不觉，他和赵云就能借用于夫罗和呼厨泉的身份潜入南匈奴王庭。
空幽的林中传来一道应答。
“贵人有所求，小道自当全力以赴。请放心，小道是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