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妖界海渊入口处。
水面几点昏黄灯火,几只守卫的妖怪例行公事的拿着武器杵在栈桥边。本是昏昏欲睡,却从半眯的眼缝里看到一道流光从远处飞快行来,霎时间就破开浓重的雾气,降落数步开外。
“什么人!不知道妖界夜禁令吗!”那妖怪隔着水面弥漫的雾气,直接呵斥道,“还不快滚!”
来人冷哼一声,身形闪遁过来,抬手出示令符,还未开口,那妖怪接连自打嘴巴子,同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原来是毒鬼大人,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了。”
来人身量不高,戴着鬼面,整个人都藏进了一件黑色披风里。
几个妖怪极为殷勤,想和他搭上两句话,却听那鬼面人冰冷开口道:“少废话,打开通道。”
“是是是,大人请。”
妖怪们连忙将封锁的栈桥打开,下一瞬,那鬼面人从其上闪过,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一个最近调来的妖怪好奇问道:“刚才那个——”旁边的妖怪瞟他一眼:“不认识是吧?”
那妖怪点点头,又搓搓手,袖子里递过去几颗灵果,四五个妖怪各分了一个。
“好说。你就记着他戴鬼面,只有五尺高就行了。”有妖怪提点道。
那妖问:“雷渊和青璃大人我倒是知道,那毒鬼这名号,我怎么都没听过?”
“听没听过不重要,关键他是给妖王办事,懂了吧。”
那妖听罢一脸懊恼,明显后悔刚才没凑上去混个脸熟了,不过片刻,又想到最近从灵界传过来,传得十分厉害、有鼻子有眼的一个流言,问道:“咱们妖王真去太清宗偷药了啊?”
“什么偷药,我看是栽赃污蔑!凭本事拿到的,怎么能叫偷呢!”
那妖听着这前后矛盾的逻辑,半晌弱弱道:“那不就是抢吗……”
“那说明咱们妖王厉害,厉害才能硬抢,懂吗。”
“……”那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妖王还顺手把隔壁的给打了,真的假的?”
妖界说隔壁,一般指魔界。两个地界中间隔着海域,平常也基本见不着面——妖界嫌弃魔界穷山恶水,到处都是打架留下的窟窿,根本不想过去;魔界则嫌妖界太过偏僻,是个旮旯地儿,没多少油水可分。于是双方都嫌弃的情况下,诡异的没起什么纷争,看起来还相处挺好。
“打了就打了,谁让那什么辟邢跟咱们妖王抢药!”
那妖说:“万一魔界不服,跑过来打一架怎么办,他们那么喜欢打架。我们又在这里守门,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四五个妖怪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个妖怪嘶了声:“看来光捞灵石不行,我还是抓紧调走吧。”
半个时辰后,妖族宫殿外,传送阵中走出一个黑色披风的鬼面人。这鬼面人一路畅行无阻,很快通过外殿。
不一会儿,有妖过来领路,将他带去了一间别殿。
“属下未能带回龙丹,甘愿领罚。”鬼面人一进来,立马俯身请罪。
妖王义戎枫坐于上首,淡声道:“是该罚。没带回龙丹也罢,还被下了追踪咒。”说着手掌往前一伸,从鬼面人体内拉出了一道红色的灵丝线。这丝线离体本该立马消散,义戎枫却用灵力把它稳住了。
“属下该死!”鬼面人愕然半跪,惊道:“定是和辟邢交手的时候,难怪我总觉得被人跟踪了。属下还以为是妖后的人。”
义戎枫捏着那根红色的灵丝线,摊开掌心看着,另一手挥了挥,示意鬼面人起身。
“看来本王命该如此。”他口中发出似是叹息的一声。
鬼面人闻言,欲说又止。
义戎枫瞥见他的神色,道:“你想说本王心慈手软?当初没有在玉莲城的时候对辟邢出手,可谓大失良机?”
鬼面人垂头道:“属下是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辟邢修炼了阴神诀本就没多久可活,您就算放他一马,他也不会感激您的。”
“是啊。”义戎枫短促笑了一声,道:“真是反目成仇了。”他缓缓起身,负手下行,“或许本王错了。本王一开始就不该给他赤霞,否则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了。”
鬼面人没有接这话,而说起了另一个问题:“此番太清宗的事情传扬了出来,妖后那边定然知道蛊丹已经不能控制您了,恐怕会有所异动。主人该早做打算才是。”
义戎枫坐到了案几下方的台阶上,笑了笑:“本王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她让我生不如死这么多年,也该让她也尝一尝我的滋味儿。”
这话本该说得十分得意,然而话音却显出一股颓靡。鬼面人道:“主人该高兴些才是。”
义戎枫笑着摆了摆手:“我与她斗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输了。什么都没了,还苟延残喘,连你也变成这幅滑稽的模样。”他大笑了几声,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内。
月色中的妖族宫殿笼罩在一片黑云下方,仿佛山雨欲来。夜风往北席卷着,呼啸奔涌至亮堂堂的太清宗。
杨善暂时摆脱了藤俞真后,一直想找机会再进闭关室。不过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外界传来消息,聚仙秘境开启了。
秘境一开,太清宗就打开了宗门大阵。紧跟着,杨善就得准备赔偿巨大数额的灵药了。
这天晌午,他正拿着账本清算家底,发现把这些年积攒的丹药法器都变卖了够勉强赔完后,撑着额头大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莫七观望良久,踌躇着想说什么,半晌语调忐忑道:“尊主,那我的月俸呢?”
“……”
一直掏自己腰包填魔宫的杨善和莫七面面相觑了片刻,把腰间挂着的灵囊翻出来抖了抖:“放心,你尊主还够给你发一年的,一年以后,你就另谋出路吧。”
莫七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这要把我撵走了?”
杨善拍了拍他的肩:“你要是愿意白干,我也不拦着你。”
一直给前魔尊白干活的莫七咽了咽口水,觉得也不是不能商量:“少给点也行。”
“行。”杨善非常干脆地点点头:“一年后到我的坟头上来要。”
莫七面目惊恐状:“您快不行了?!”
“谁快不行了?”沈逸舟从外走进来。偏殿的大门敞开着,杨善坐在桌前,把账本一收,摆了摆手,“说笑呢,可是有事?”
“三娘听说宗门开了,打算走了。”沈逸舟坐下,问:“你可要去送送她?”
突然想起来收了礼的杨善心情登时沉重了,从灵囊里翻了翻,又摸出一瓶丹药,松了口气,“去,回个礼。”他忽然想起遇到的那只黑猫,问道,“三娘那只猫上次回去了?”
沈逸舟道:“我亲自看着它回去的。三娘听说它快化形了,还大吃了一惊,说难怪感觉它性情大变。上次我听那猫说你修炼的阴神诀,心下就十分奇怪,顺道问了她功法的事。可不是巧了。三娘也修炼的这门功法,她说这是她家祖传的。”
杨善愕然一愣,回想起前两天三娘说的话,似乎也一一佐证上了:“竟这么巧?”
一旁的莫七下意识脱口道:“祖传的短命?!”
屋内死寂了一霎。
杨善从桌上拿起一个灵果塞进莫七嘴里,继续问道:“那她什么时辰走?”
“应当在申时左右,三娘估计会找我辞行,我再联络你。”两人说定后,沈逸舟又忍不住问:“你们这从哪儿找来的邪门功法?”
“这说起就复杂了,不提也罢。”杨善刚算完了账,正觉得头疼,着实懒得讲那么一长串,话音一转道:“你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沈逸舟道:“这都四五天了,也没听说灵光阁那边有什么消息,不知是瞒得太紧还是怎么的,我这非亲非故的,总不好找人上门去问吧。”
杨善一听,寻思是一无所获了,沈逸舟却道:“灵光阁倒是在找些调养身体的灵药,只是做得隐蔽,我也是摸着方向才知道,这不,今日收到消息就来找你了。”
他说罢,起身道:“我也不跟你多说了,阴阳宗那边传来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师尊命我领些弟子过去东渊瞧瞧情况,眼下也忙,等送了三娘,回头你该来送送我了。”他正准备走,蓦然顿住脚步,回头似笑非笑道:“你还是抓紧理理你那道侣的事吧,别两头扯不清了。”
杨善那送人的客套笑脸还没展开,脚下一拐,差点被桌腿给绊倒。
“等等——”这从何说起!?他想张口叫住,抬眼却见人都走出去了,只得悻悻坐回来,十分郁闷:“什么道侣,他这话何意?莫七你来说说,本座何时有道侣了?”
莫七一脸我不敢说的表情。
杨善忍住拍桌的冲动,问道:“你又是作甚这个表情?!再不说,你的月俸全扣没了!”
“这可是您让我说的,不关我事啊。”莫七把头凑过来,似乎要说什么秘密或者不光彩的事似的,他低声弱弱道:“这不是您把人给玩弄了嘛……”
“什么玩弄?!”杨善现在简直听不得这个词,“你给我好好说话!”
莫七道:“您自己和灵光阁少阁主结为道侣了,又不让宣扬你们的关系,难道不是临时起意玩弄人家吗?”
杨善两眼一黑,按在桌面的掌心险些用力拍下去,幸亏想到自己已经穷得叮当响,半途止住了。他侧头怒瞪莫七:“谁造的谣!?本座把他撕了!!”
莫七眨眨眼,实话实说道:“您结为道侣的时候,整个玉莲城都知道,谭夫人还宴请了……”他瞥见杨善憋住怒火的神情,话音及时一转道:“不过您深谋远虑,完全不用担心,外边压根不知道您就是辟邢,现在把人甩掉了正好,咱们随时跑都行。至于那个病秧子,他哪能追得上来。”
莫七说完,杨善的肝火已经快在肺腑里烧起来了:“谁!到底是谁冒充的本座!?我——”
他气得蹭一下站起,两手都在抖,脸上一副能立马提刀杀人的暴怒神情。
莫七被吓得一愣,瞧他的样子似乎又不像是死不认账,何况这事原算不得什么大事,怎么至于气成这样?
他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儿,仔细端详杨善的神情,见他双目充血气息紊乱,不过眨眼间便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唇色异常苍白,而脸上却有种怒意导致的潮红。
这时间,莫七忽然想到了第三种可能,随即神色有些惊悸,连忙伸手去扶住他:“尊、尊主,这都是我胡说的,你可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