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跪下!”
一声呵斥响在银阙大殿。噗通一下,褚炎双腿一弯跪得很干脆,直接五体投地拜倒。
不过这回他纯粹是腿软了。
在他的前方,是头顶布满阴云的祁仙君。身旁发出呵斥的,则是褚炎的亲姐褚问雪。
整个大殿峰主、亲传弟子等人没一个敢开口求情。还是天悟仙尊看在碧君仙子的份上,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师叔,这弟子想来也不知那翼雷鹫突然失控了,好在及时制服,也未造成太大的破坏,不如从轻发落吧。”
底下的褚炎连连磕头道:“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弟子愿意代替天鹰兽守门,直到天鹰兽痊愈。”
一个晚上亲传弟子叛变了,灵药园被炸了,连看门的都直接负伤修养,祁仙君再好的养气功夫,也禁不住这般接二连三的重击。最终撞到枪口上的,就是趁夜从姐姐那里偷了翼雷鹫、又听闻丹霞峰动静过来凑热闹的褚炎。最倒霉的是,这家伙偷兽没把袋子扎牢,导致翼雷鹫一见天鹰兽,就跑出来又把灵药园拱了一遍。
要不是褚炎穿着太清宗的校服,现在已经没命活到此刻了。
“万年灵药。”祁仙君道,“把药赔来,既往不咎。”
旁边的几人面色一变,褚问雪怒瞪一眼弟弟,咬牙道:“师叔,那万年灵药被盗的实在——”
‘太多’二字还未说,祁仙君道:“禁制外有一株万年灵药。”
褚问雪这下听明白了,一株还是赔得起的:“多谢师叔宽宥,明日定将赔礼亲自送来。”
褚炎也赶紧道:“师叔祖宽宏大量,弟子不胜感激。”
到此时,最大受害者祁仙君挽回了指甲盖大小的损失。
天悟仙尊一挥手,示意褚炎麻溜靠边站,然后准备商量关于妖王义戎枫盗走灵药一事。话刚开了个头,还未商谈出一二对策,忽听外边跑来一名莲花峰的弟子,高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那辟邢快不行了!”
方才坐定的几人猝然起身,天悟仙尊眉头紧皱,瞥了一眼祁仙君的神情,立刻道:“怎么回事?!”
那弟子连忙一五一十道:“原本喂了丹药后情况稳住了,可谁知道那辟邢修炼的什么邪门功法,身体转瞬就衰败下去,眼看恐怕撑不过一时三刻了!他旁边那三名魔族说是要带着辟邢离开,但云陵仙尊不放人走。弟子看情况不对,这才赶紧过来报信!”
话没说完,祁仙君已经拎着那名弟子去了,后边的天悟仙尊等人也紧随其后。
辟邢就被安置在隔壁不远,众人尚未赶到,便听一句怒骂。
“云陵狗贼,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慈悲!”
“砰——”
下一霎,三个人影从众人眼前飞过,被拍到了对面墙上,震裂出三个坑洞。
带路的那名弟子刚落地,差点也沦为其一,只见爆裂般的疾风从身前擦过,心跳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仙、仙君,就在里边了——”
话音刚落,祁仙君身形一晃就不见了,天悟仙尊等人还未进入,便闻到浓郁的血腥气,当即加快脚步,推开了大门。
只见里间昏暗,厚重的帷幔被束起,从玄关到前方床榻的地垫,侵染了深深的半干涸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一股沉闷的气息。
众人隔着丈远一观,那辟邢满身满脸都是血,整个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状态了。天悟仙尊走过去,沈逸舟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先前在飞舟上一直给辟邢输送法力的云陵,现在则坐在榻边一动不动,目光似乎在看着那张不断渗血的面孔,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完全是空洞洞的。
祁仙君弯腰查探情况,须臾后收了手,整个人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踱走两步,目光看向刚把自己从墙上扣下来又冲进的三个魔,问道:“他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以莫七为首的两个魔看向莫七,莫七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终于感觉到一丝诡异。
为什么他们好像比我还在意尊主的死活?
但修炼功法的事情,岂能随意告知给敌人?莫七打也打不过,人也抢不回,连螳臂当车都没能当上,只能试探道:“你想做什么?”
“救人。”
“说的算话?”
祁仙君冷冷盯着他:“那就让辟邢去死。”
莫七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您救!”
几息后,莫七把功法来源三两句说干净了,祁仙君仍旧看着他。
莫七在威压下差点又跪下去,他咬着牙道:“功法那么机密的事,我能知晓来源就不错了,哪可能知道什么具体内容?!别说我,就是胥鹤大人都不知道。”
他没说的是,魔也是惜命的,谁上赶着找死啊。
祁仙君道:“吾有一门功法可通过血亲联系为他暂时续命,但至多撑过今夜,等天色一亮就无力回天了。若有功法在手,或把握大些,可尝试多活两日。”
莫七听罢,人都傻了。这不就是马上死和晚点死,实际是早晚都难逃一死吗。至于什么血亲之类的说法被他自动忽略,尊主怎么可能和这群人有联系。
噗通一声。
莫七第二次跪下。这回他是自愿的。
“请仙君出手相救,我这就联系圣子,看看能不能弄来功法。”莫七又看向太清宗掌门道:“还请仙尊暂时放开宗门大阵,我好传讯联络。”
“不,还有办法。”
这时,一直沉默的楚云陵忽然站起身:“师尊,还有办法,对不对?”
他看向始终没说话的天悟仙尊。
祁仙君动作一顿,望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一边是很快就得死的后辈,一边是不可轻易动用的手段,他没有开口说话。
屋内众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楚云陵,又望向面色沉沉的天悟仙尊。
的确有一个摆在大家面前,众所周知可以救人的东西——太清宗至宝「阴阳镜」。但这东西只在掌门手中保管。
而且,只有在场的真传和峰主才知道,这东西每千年只能用一次。
难道要把这么宝贵的机会,浪费在一个立场相对的魔头身上?!众人心中的天平早已有了倾向。再者说,这魔头也不知修炼了什么功法,谁知道救回来能活多久?魔界今日好、明日就暴毙者数不胜数的。
“师尊,我要救他。”楚云陵对着天悟仙尊弯腰一礼:“求您成全。”
天悟仙尊没有答应他,也没有马上拒绝他,目光打量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到榻上。祁仙君已经将辟邢半扶起,正施法拖延时间。
窗棂外,星光逐渐暗淡,仿佛昭示着由盛转衰。那月光即便千万年如一的照临,也抵不过日出终会到来。
天悟仙尊叫走大徒弟,来到屋外长廊的另一侧。这片人为隔绝一切查探的空间中,弥漫着可怕的死寂。
“还有一个时辰。”
这是出来之前,祁仙君说的话。
“你可还怪为师?”天悟仙尊问道,或许也没有想让人回答的意思,他继续说下去:“你当年想借阴阳镜解毒,为师便拒绝了。如今旧事重演,为师还是要拒绝你。”
楚云陵并未因这话有所动摇,他说:“我不会让他一个人死。”
天悟仙尊听得懂言下之意,眉头深深拧起,转头看向徒弟,语气透着不解:“为何?”
“我答应过他,”楚云陵顿了顿,道:“同生共死。”
天悟仙尊终于有所色变:“你们什么关系?值得你——”
“他是我师弟。”楚云陵道:“我当年跟您提过的。”
“……原来他就是。”天悟仙尊沉默半晌,道:“看来他比你师父还重要。如果你非要救他,本尊也可应允。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
“阴阳镜本是龙族之物,其实不过寄托在太清宗罢了。你既然这般执着,我有何不应呢?世人以为太清宗能做到起死回生,少数人也以为每隔千年可以起死回生,然而为师今日告诉你,阴阳镜非龙族不可用,非有以命换命的决心不可用。”
天悟本以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打消他的念头,没想到楚云陵望着对面,却说:“我很早就知道。我没怪您,师尊。”
他黑色的眼瞳仿佛一轮旋涡,将天悟对往事的认知卷得支离破碎。
“……知道?你何时知道的?!”
“龙族传承中有关于阴阳镜的部分。”
天悟顿时感到有些可笑:“枉费为师费心瞒着你,你倒好,装得如此像样!”
楚云陵道:“其实我很感激您。如果您当年真的把阴阳镜借给我,那我大概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救了师父,我就对师弟失约了。我很庆幸您没有答应。”
天悟仙尊啼笑皆非:“枉我身为掌门,竟被你算在其中。”说罢,天悟一把掏出镜子:“阴镜给你,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有什么话要对为师说吗……算了你这没心肝的东西,有什么话要对你师弟说吗?”
“失约了。”
“没了?”
“对不起。”
“还有呢?”
楚云陵侧头道:“对不起是对您说的,抱歉瞒了这么久。”
天悟就是要生气,也没理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只能叹息一声:“你救了师弟,也救了辟邢,灵渊之盟有他在,会一直长久下去的。”
楚云陵摇了摇头:“我不想管那么多,太累了。留给您吧。”
“你倒是甘之如饴了。”天悟仙尊哼了一声:“还要看你师弟领不领情。”
“您就说,楚云陵又从太清宗失踪了,他会领情的。”
“死了还要做骗子?”天悟仙尊被他弄笑了:“到时他回来找我算账,我找谁算账去?”
“没关系,他很快就会忘记的。”
“那逸舟呢?他也是你师弟,你的心就这么偏?”
“逸舟已经有很多东西了,至于我这个师兄,心的确是偏的。我的心里住不进两个人。”楚云陵轻轻摘下树丛间的一片叶子,握在手里摩挲着,他说:“其实还有些事没告诉您。”
天悟仙尊这回真气笑了:“说,遗言赶紧交代。”
“这些年,我还答应替一人尽孝。其实是我的私心,是我想换个身份接近他。”
天悟直接打断道:“本尊一把年纪了,可尽不了孝。”
楚云陵道:“是灵光阁的少阁主。十年前,他在东渊死了,尸首按照遗愿焚烧后存在他的房间里。”
天悟总算知道小徒弟为何找他不到了,出言讽道:“你这人生阅历可真够丰富的。还有没有遗言了?没有本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