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危险

早上九点多，刘梦背着一个双肩小包，里面装着两个满当当的航空饭盒，从逆梦酒吧的后门出现，登上了私人飞行器。

她和舞台设计团队公司约的见面时间是十点，本来是打算和西德尼一起从酒吧出发的，结果这家伙昨晚很可能真做了一宿噩梦，一大早就忙不迭离开酒吧，自己先去合作方公司了。

出发的时间点正巧踩在了早高峰的尾巴上，刘梦一键设定好自动驾驶路线，撇了眼电子屏上的一路顺畅的绿色，倒也见怪不怪。

毕竟下城区里，主要还是贴地或者低悬浮的小型车居多。

专门提供给中型以上浮空飞行器的封闭式引力空轨并不算多，不仅有每日开放时间的限制，而且收费极高，在这片人心浮躁的地界更像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以至于承包空轨的几家公司和旗下控股警署，几乎每周都要处理三位数以上来自下城区的大大小小“交通案件”。

所以，即便有技术成熟的自动导航，刘梦依旧规规矩矩地呆在驾驶座上，整个人不知是因为空轨极高的事故率而心神不宁，还是对和某个地外生物重逢后第一次将分开半天的时间以上，而感到别扭不适。

她甚至没心情刷短视频了，盯着一条条聊天频道发起了呆。

一分钟后，她忽然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反正还有时间，刘梦耐心细致地将一个个聊天频道点开，顺便删除了大量的垃圾广告和诈骗信息。

等她确认过所有大大小小的工作交流群后，终于来到安安静静的私人频道，目光上下来回打量，不经意间瞥见右上角的时间，这才终于醒悟过来是哪儿不对劲。

接近早上十点，她却还未收到云从灵的汇报消息。

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刘梦并非傲慢刻薄的领导者，从不要求手下的人24H时刻待命，当然更直白一点来说，她目前的“员工”也只有一个云从灵罢了。

但云从灵却是一个，很独特的员工。

独特到她几乎从不遮掩自己的独特，比如清早六点约马丁在研究所食堂吃早饭，且明明合作还没谈拢，却又在当天晚餐前发来了和马丁的合奏视频，效率快得令人咋舌。

而除了汇报工作进度以外，不知是否是因为刘梦当初那句“注意安全”，云从灵竟然还会每隔四个小时，整时整点地发来自己的实时定位。

以至于颇有一种，外派员工时刻向顶头上司“打卡”，以此证明自己多么爱岗敬业一样的卷生卷死感。

......却也像是正在执行某种危险任务的特工，定时给组织发来存活信息一般。

刘梦盯着云从灵的聊天频道，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想了想，她还是打算向西德尼问一嘴，毕竟云从灵是他推荐来的。

谁知询问的话还没打完，事情的另一位主人公——马丁，忽然给她发来消息。

内容言简意赅，又令人出乎意料：【刘小姐，我同意合作了。】

刘梦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紧接上了第二句消息：【请问，你今天有空和我们谈谈具体的合作内容，并把合同敲定下来么？】

刘梦：？！

说实话，她真没想到云从灵的做事效率高得像是装了火箭炮——她不会真是什么特工吧？

不过她同时又松了口气，估计着这两人应该是刚刚谈拢，此刻正一起等她的回复呢。

就是时机太过不凑巧，她今天的工作非常重要，必须亲自跟着才放心，遂只能回复马丁将面谈挪到明天。

最新的合同倒是先发过去了，让他俩看看有什么改动和需求。

飞行器穿过最后一段空轨，逐渐消失的引力与飞行器外壳摩擦出一阵阵低沉的嗡鸣声，终于离开了引力空轨。

刘梦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舒展地往后一靠，将飞行器切换成了低悬浮模式，一头扎入了已经摆脱高峰，恢复通畅的马路中。

就在她距离目的地只有两公里路程时，西德尼忽然一声不吭地发来个实时位置共享申请。

刘梦：！？

两秒后她想到了什么，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怎么，这地方你也能迷路？”

西德尼那边静了静。

接着，他竟也不反驳，而是声音平静地认了下来：

“是啊，这年头为了省点儿房租，那些小公司恨不得在荒芜区里随便找个废弃加油站，修修补补旁边破铜烂铁的信号塔，连牌都不挂就敢自称是行业新星。”

——好嘛，他这话的内容可一点儿也不平静，反而攻击性很强。

所谓的荒芜区，指的便是近百年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人为污染或者自然灾害，而逐渐被抛弃和荒废的人类家园。

可随着各大资本对社会的控制式压榨愈演愈烈，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逐渐膨胀到一个恐怖的数字，近几十年里纷纷抱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在大片的荒芜区中寻找还算完好，环境污染度较轻的地方扎根。

即便如此，白天却依旧看不见他们活动的身影。

只有当夜幕降临，某些看似残败的楼房，才会从墙壁上难以修补的细小裂缝中，透出几丝微弱的人气儿来。

于是，这些地方又被称为“鬼镇”。

刘梦脸上的笑容一顿，“......他们居然有胆子把仓库建在荒芜区里？”

谁知西德尼却又道：“这也难说。”

他虽然语气不虞，可给出的答案听起来还不算太坏，“不清楚对方是故意的，还是真贪便宜被人坑了——总之我跟去仓库的一路上，至少看到了两个鬼镇。”

刘梦微微皱起了眉。

因为这次复赛的重要性，她专门在上城区里找了一家口碑不错，颇有名气的舞台设计团队公司。

这种公司想来不会缺钱，更不会把仓库设在荒芜区里。

除非他们确实和下城区的某些帮派有关系，能拿到某种普通手段无法轻易达到的便利。

比如，她想她现在需要合理怀疑一下，这些所谓“口碑很好”的真实性了。

不过比起这些，刘梦更需要知道，对方如果真的来者不善，那么到底是那种目的？

又是冲着谁来的？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军方航空终于忍不住，要换个方向对卫斯理动手了。

但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了，毕竟就算是有大公司从中作梗，从一个舞台设计团队公司入手，绕的弯子也太大了。

实际上，军方航空此刻才是最不愿意暴露卫斯理的非人身份，唯恐引来其他势力的关注的争抢的一方。

难道......

飞行器跳出了“即将到达”的语音提示，不远处，一个颇有艺术感的3D投影模型立在一块空地上。

刘梦回神，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立刻冲着西德尼道：“你到地方后先别跟他们进去，就说是我要求的......最好是要表现得和我私下里有矛盾。”

“今天回去时也不要上他们的车，和我一起走。”

她自认为她话里的意图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毕竟他们曾打过无数次类似的配合。

然而，西德尼却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忽然反问道：

“你是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单凭直觉事情不对？”

——

刘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困惑，毕竟她和西德尼对彼此的了解，就宛如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之间那样。

于是，她神色平静地先发制人：“你在拖延时间。因为你不希望我过来，为什么？”

不等西德尼开口，她继续分析道：

“就算这家公司真有问题，我也不相信你会轻易被他们抓住，现在正给我打着求救电话。”

“所以不是公司的问题。或者说，这不是最大的问题——你有误导我的嫌疑。”

刘梦飞快将刚才的对话重新回想了一遍，忽然醒悟过来，她或许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岔路。

“......你发定位给我，不是因为你迷路，而是你急切地想要确认我的位置，对吗？”

“因为你认为，我此刻大概率会遇到危险，西德尼。”

刘梦的声音笃定而自信，“那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了，你是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单凭直觉事情不对？”

良久，耳麦传来一声叹息。

明明被质问了一通，西德尼的语调听起来却颇为放松，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想多了。”

他似乎是有些遗憾，“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想见到一些曾经的老熟人而已。”

老熟人？

刘梦脑子里掠过一些人影，却并非是有过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而要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除非是——

“你肯定还记得吧，当初我们离开众星娱乐，刚跟着特丽娜接触电脑，你托我帮你查的那几个人。”

没错，就是当初捡到婴儿时期的她，利用她行骗，最终还打算将她卖掉的那个流浪团伙。

体外培育技术成熟以后，下城区里各种来路不明的弃婴就多了起来，能机缘巧合存活的概率不到十分之一，好一点的基本上都是被这样的流浪团伙捡走，成为营生的工具。

然而这样的流浪团伙并不多，因为都是些半大的小孩，在轻度污染的鬼镇待一段时间，那强行编码失败的劣质基因中所包含的致命缺陷，就会被极端恶劣的环境提前激发出来，仿佛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便能收割掉无数脆弱的生命。

但至少算是还有一条活路。

刘梦当然不会忘记，毕竟是那些人给了她吃第一口食物，教她说了第一句话。

但也是他们将她当做赚钱的货物，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她过上有钱的生活。

“你想多了，西德尼。”

刘梦收敛回心神，语气并未有多少起伏，“我五岁时就能靠自己逃出去，怎么可能会害怕重新遇见那些人。”

她声音一顿，又问：“不过，你是在哪里看到了他们？别跟我说是那家舞台设计公司公司里的设计员工。”

“那倒不是。”

西德尼的声音听起来充斥着怀疑，但还是直接给出了答案，“他们，似乎就是出租仓库给这家舞台设计公司的人，我在保安室里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