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尚善将钥匙塞在手心,她的目光从凝视着钥匙转移到手腕上的手表,自从进入电梯之后,手表就停下来了一动不动。
尚善闭上眼开始思考:
刘工的确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但刚刚的谈话中她更多表现出来的是坦诚,她几乎不对我设防,以一种极其刻意地方式把自己剖析给别人看。
她在引导我,引导我去寻找一个答案。
直到我问她是谁,她几乎反射性地暴露出自己的抵抗心理。看来对于最聪明的复制体来说,“自己到底是谁”也是难题。
尚善朝着来时路走去。
她需要去找到那只叛逆的机械小狗,小狗不愧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它认出来了那个洛桑顿珠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人都把她当成了同类复制体。思及此,尚善忽然笑了一下——有一瞬间,她几乎也以为自己是复制体了。人活着,到底以什么定义自己的存在呢?
“嗨!尚善!”安娜从对面过来,她似乎有什么高兴的事,满面红光,“晚饭时间到了,你不去餐厅吗?”
“不去,我要去电梯那里。”
“干啥。”
“搞破坏。”
安娜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别搞笑了,我们都知道你是准备去找戒指,怎么样,需要人陪你去吗?”
“你今天似乎很友好。”尚善冒出一句。
安娜红着脸:“讨厌,还不是小赵会滋润人。”
小赵?赵赋昇!尚善沉默了。
“祝好!”她迅速抬脚离开。
安娜望着尚善远去的背影,心中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格外激动,呼吸间似乎连自己的上颚都灼伤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面露羞涩地匆匆赶往和赵赋昇约好的地点。
安娜沿着走廊转了一圈又一圈,距离约好的目的地显然还有一段距离。她脸上的酡红在长时间的行走中逐渐褪去。
地下八层的空气是异常浑浊的,年久失修的换气扇早就锈成一堆废铁,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张开嘴都是一股腥咸的气味。手搭在墙皮上都会蹭下一片粘腻的白灰。
安娜拍了拍自己的工作服,墙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显。她动了动嘴唇,没有表情的脸逐渐扭曲,嘴里快速而低声地吐出一连串脏话,显得整个人阴森至极。
但很快,这种扭曲神色被微笑取而代之。她朝着对面小跑过去:
“赋昇!”
两人携手走近了一间没人的房间,而后房间里传来暧昧的声音。
“你爱我吗?”
“当然,我们可是一体的。”
随着两人的动作,一种无形的波动在地下八层传递开来。
它是能从一个脑子传到另外一个脑子的毒药,接触的人无不停下动作,转动他们僵直的脖子看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露出一个由安娜和赵赋昇创造出来的微笑。
另一边,尚善一路来到了洛桑的房间,敲门,然后迅速抱走了小日头。
“我抱它去吃点好吃的。”她说。
“什么好吃的?”洛桑疑惑。
“你说狗会喜欢吃什么?”
尚善微笑,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洛桑被沉默了,尚善微笑离开。一转过拐角,尚善就解开了小日头小狗的绳索,取下了它的嘴套。
“小东西还挺重!”尚善活动活动胳膊。
一人一狗迅速跑动,左转右转来到镜子长廊前,小狗都没停顿直接穿过长廊,尚善看向镜子,同样的没有小狗的倒影。
果然,只有复制成功的人才会在镜子显现出那些古怪的影子。
昨天她观察了刘工和安娜的影子,刘工的头极其硕大,肿胀得像即刻要爆炸一样,安娜的头发全是蠕动的、手指粗细的红虫,恶心极了。
小日头停在了走廊上嗅闻,它朝着一个地方不断地叫,叫声非常短促意味着它并非是警告而是担忧。
看来这就是洛桑消失的地方。
尚善停下了脚步,但是该如何让他们出来?她站了许久并没有想到什么解决方法,所幸朝着电梯的方向过去。
至少她需要确认一下火车是否出发了。
不知为何,她似乎并不是很担心任鸿飞。如果天国会让人看见自己喜欢的场景,让他多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于复制体,尚善有这个信心能判断出来到底谁真谁假。眼下唯一的事情似乎只能是等待,等待着所谓的“蘑菇主”复活。
尚善忍不住笑了下,她唤了两下狗,一人一狗走进了电梯。
“嘀。”电梯钥匙在卡槽处刷了一下,电梯里的灯才慢慢亮起。可一转身电梯门缓缓关上,这倒是出乎尚善的意料。
电梯开始上行。
但尚善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电梯按钮亮起,甚至按下按钮也没有反应。
电梯好像已经被被设置好了目的地。
她从刘春桃手中拿到了电梯卡,只有刘春桃有这个本事了。
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小狗哼唧两声,尚善摸了摸它冰凉光秃的铁头。
“耐心点。”
电梯上行的时间很短,她估摸着自己好像只是上升了一层楼。原本她在八楼,那么现在她应该就在七楼。
如果不是电梯出了问题,为什么刘工会给她一个设置好目的地的电梯卡?刘工想让她看见什么?
七楼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小日头率先冲了出去。
“嘿,小狗!”
眼见着小狗消失在走廊镜头,尚善只能紧跟过去。
相比较于八楼,七楼极其宽敞,走廊直行,灯光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奇异的香气。但尚善很讨厌这味道,像极了腐烂发霉的橘子。
小日头在走廊尽头停了下来,尚善随之赶到。
尽头处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平层,平层中间摆着一架手术床,干净得一成不染。唯独空气里潮湿得像刚下过一场暴雨。
小日头对着手术床高声嚎叫,直到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睛。
尚善好像在哪里看过她,好像……不久之前八楼的走廊上她还和她搭过话。
女人极瘦,两颊深深凹陷下去,她穿着宽松的手术服,被绑在手术床上不断地哀嚎着,乞求尚善救救她。
距离上一次和她搭话不过是三十分钟之前的事,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全身的血肉,一下子瘦得如同人干。
尚善的目光看向女人高高鼓起的腹部,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吸、游动。
“你怀孕了。”尚善低声道,小日头咬住尚善的衣角不让她上前。眼前这个女人难道就是任鸿飞要拯救的那个孕妇吗?
“不!不是怀孕!是虫子!”
那女人惊恐地瞪大双眼:“求你帮我把它挖出来!挖出来!我还想活下去!称它还没有进入我的大脑我就可以活下来!求你了!”
尚善撩开她身上的手术服,终于看清了她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是谁送你来的?”
“我记不得了!我已经呆在这里好几天了!求你救救我!每一天我都数着数字,企望着有人能够过来!刘工!都是她!是她把我送过来的!”
尚善的眉头一直皱着。
如果说这人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那么她在走廊上遇到的就是她的复制体了。
什么意思?把活人送到这里来喂食虫子,让复制体代替活人工作?
——那么刘工把她引到这里来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了,恐怕是想要尚善来接替这个女人。
妈的,这里的人都有什么毛病?
尚善凝视着女人肿胀发亮的肚皮,她的肚子大得惊人,几乎是透明的一层皮,里面根本不是羊水和孩子,而是发黄粘稠的脓水和一团正在涌动的黑色线状物体。
“像团毛线。”
“是的!是的!它没有危险,你帮我把它掏出来吧!求你了!”
没有危险,这她可不信。
尚善四下看了看,从床边找到一双极其厚重的手套,她带上了手套,道:
“把腿蜷缩起来。”
“能不能把手套去掉!”那女人的脸上露出狰狞痛苦的神色,“手套太大了,我会被撕裂的。”
“你要我空手去掏?”
“对对对!你放心!它们不会立刻吃了你的!”
尚善看了看手套,又看了看在女人腹中翻涌的东西,笑了。就算是给正常人做手术医生都需要带上手套,这女人却要求她空手不做任何防护措施?
她都不怕虫子,这女人……真的是——
“你被送过来是有些原因的。”尚善利落地脱了手套。
“哦谢谢你!”女人出了一口长气。她蜷缩起腿等待着,半晌没有动静。一转脸却见尚善牵着狗往后退了好大一段距离。
“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
“快点帮我啊!快点!”
尚善压低眉头笑道:“我刚想起来我手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你手不好好的嘛!”
尚善:“它懒。”
女人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隔老远都能听见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的声音。
“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翻身冲着尚善伸出了手,“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
“噗。”非常轻微的一声响,一股粘稠的脓水从手术床上倾泄了下来,难闻的恶臭猛烈袭来,那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倒在手术床上不断抽搐,胳膊依旧伸向尚善的方向。
“呕!”小日头小狗被臭得呕吐了两声。
尚善低头疑惑:“你也会吐?”
小狗呕了两口汽油。
尚善摸了摸狗头。
片刻后,床上的女人倒吸两口气没了动静。
在极端的时间内,女人的尸体越来越扁平,越来越干枯,唯独腹部的位置一直鼓鼓囊囊的,在手术衣的遮掩下看不清那是上面东西。
尚善牵着小狗慢慢往后退去,“啪”从手术床上掉下了个黑色的物体摔在了光滑的地面上,停顿两秒之后,飞快地朝着尚善的方向爬了过来!
“跑!”
然而那黑团的速度比她要快得多,转瞬之间它朝着尚善的脸飞扑了过来!尚善低声骂了一句,虽然她不害怕,但这玩意儿也太恶心了!
“汪!”一道银灰色的亮光跃起!小日头冲出去一口咬住了那团黑色物体,撕扯着大口咬噬着。
尚善这才看清楚那团东西是什么——那是一团纠缠的细长线虫,它们蠕动着窝在一起,通体黑红色,看一眼令人喉咙发紧!
小日头狂叫着,那线虫在铁齿铜牙的剿灭下挣扎了片刻然后迅速包裹着了它的嘴,紧接着蔓延开来,直到覆盖着了小日头的全身。极短的时间内,小日头银灰色的机械身躯被细长线虫全部包裹住!
“日!”尚善低声咒骂一句,她脑子飞速转动着,开始思考这玩意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这口气越发让她感觉到空气湿润得可怕,她像呛了水一样咳嗽起来!
小日头已经开始到处低吼着乱转,它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也被线虫覆盖住了!等到线虫钻进芯片里面就会彻底毁灭小狗!
“等等!咳咳咳一定有办法!”尚善脚下一滑踩到了小狗吐出来的机油,她猛地一顿。
“小日头!小日头!吐汽油!让你的全身都染上汽油,然后点燃火种烧了它们!”
尚善的话音刚落,小日头停下了乱转静止在原地。
片刻之后,它身上的线虫还在蠕动,黑红色也更加明亮,湿润——它们已经被小日头冒出的汽油浸透了!
刹那间,火光映亮了尚善的面庞,直直冲上天花板,灯柱受不住高温直接爆炸开!碎片如同星星一样坠落下来,在高温中融化!
大火足足烧了十分钟,尚善感受到高温蔓延至整个房间,汗珠顺着她的脖颈落下,眼球灼痛。
最终小日头从火焰中走出来,甩了甩尾巴,昂首阔步。
它把那团线虫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好狗狗。”尚善微笑。
小日头在七楼嗅闻了一番,从那件手术服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张照片,上面两个人分别是刚进门时救下的安德鲁和眼前这位女人,他们在一颗大树下笑着接吻,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