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工接着道:“我们的新主会在接下来三天里长出来,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再说,你不也是要等待任队出来吗?哦,到了,你们的临时住所。”
四人来到一间低矮的房门前,打开房门里面却别有洞天。房间容量很大,但摆设极其简洁,一张床一把椅子。
刘工:“很抱歉,我们这里只有这一间空房间,要委屈你们两个睡一间,不过我想都这种时候了,你们也不会注意那些繁文缛节了吧。”
这家伙还会说出繁文缛节四个字?尚善面无表情地进入了房间。
“没事,别管她,她没有素质。”赵赋昇从和安娜的调情中抽出一丝空暇回复道。
尚善把门重重关上了。片刻后,赵赋昇顶着一脖子草莓印进了房间。
“看什么?这叫天赋。”赵赋昇摸了摸自己的嘴,似乎还在回味。
尚善:“的确,有些人走大马路上都能招狗啃一嘴。”
赵赋昇也不气恼,直接在椅子上坐下。
“担心任队?不至于,我这种货色都能从天国里出来,别说他了。”赵赋昇收起那副嬉笑的嘴脸正色道,“你大约是不知道任队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灵魂,好像根本不会受到蛊惑。他没出来,估计就是自己不想出来。”
听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尚善只是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目养神。
“你有什么计划?”赵赋昇问道。
尚善:“今晚你睡地上,把嘴闭上。”
周围安静了一瞬。
尚善闭着眼睛,片刻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她一睁眼,赵赋昇正从外面进来。
“你……出去了?”可她明明只听见一次开门的声音啊。
赵赋昇摊手:“为什么这样看我?你睡傻了?”
“我睡着了?”
“整整十个小时呢!睡得跟昏过去一样。”赵赋昇指了指墙上的时钟,上面显示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六点了。
尚善没有作声。
她仔细想了想,昨天下了火车中午十一点,就算她睡了十个小时,林林总总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到第二天。
更何况她根本没睡着,她只是闭了下眼睛。
她凝视着墙上的时钟许久,看着孔雀开屏般在打扮自己的赵赋昇开口:“你昨天晚上在哪里睡的?”
“我?”赵赋昇指着自己乐了,“想约我的人排到了天边,你不用考虑我在哪儿睡。这冰冷冷的地面哪里有小姐姐的怀抱温暖!”
尚善当初创造这个人物时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但没想到亲眼见了之后会根本没眼看。
“任鸿飞和洛桑谁出来了吗?”
“哦忘说了。洛桑出来了,还有他的狗。不过他的机械狗似乎出了点问题,好像不认识洛桑,一直朝他叫个不停。洛桑正烦着呢,好心奉劝你暂时不要去招惹他。”
尚善不理,径直坐起身穿上了鞋子。
尚善:“你在天国里看见了什么?”
赵赋昇系领带的手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尚善。
他早就脱下了作战服,此时此刻穿着大红大黄的花衬衫系着个孔雀绿领带,下半身一张大红西装裤,活脱脱一成精的蘑菇化身。也就那张来脸撑住了这身丑得扎眼的搭配,他笑得痞气十足。
“那可是我的隐私,但我想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只是梦见了自己小时候事情,你知道的,我生来就是个富家子弟,我小的时候末日也没有开始,那段时光简直是——天堂。”赵赋昇露出怀念的神色,“不过……”
他话锋一转,嗤笑道:“那所谓天国里复制了我小时候的一切,但……太粗糙了!我妈用金汤勺喂我吃蘑菇汤哈哈哈……我们家喂我吃饭的永远是保姆,也从来不吃那么寒酸的蘑菇,至于纯金餐具就更好笑了,搞得我们家就和暴发户一样。”
说着说着,赵赋昇冷笑一声:
“但更让我恶心的是——有东西居然想读取我的记忆。”
尚善抬眼看去。
赵赋昇:“怎么?真以为我是蠢货?”
尚善没回答。只是道:“我和安娜谈话的时候提及了她的主,当我说到他们的主是七彩蘑菇时候,她没有反驳我。”
“那看来他们的主的确是那颗跳踢踏舞的蘑菇。”赵赋昇收拾妥当准备出去,“行了,我要赴约去了。哦另外!找到电梯钥匙。所有的站点电梯上行都必须要找到主控芯片,芯片就在钥匙里。”
尚善出门去见了刚出来的洛桑,他正蹲在地上安抚着被绑到墙角的机械狗,愁得眉头都快皱成一条线了。
尚善打了个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以及在天国里看见了什么。
洛桑先是叹了口气才开口:“我不是自愿出来的,是小日头咬了我一口,我才醒过来。”他撩开藏袍,露出渗血的纱布。
“我在天国里看见的……嗯很难和你解释,但我几乎以为我是死了。那是我们藏族死后才能看见的世界,我的父母姐妹兄弟全都在那里,他们看着我笑,伸手迎接我,我没办法自己出来。辛苦了小日头!”
尚善点了点头,露出微笑道:“好好休息一晚吧。”
她看向角落里的机械狗,它朝着洛桑顿珠露出尖牙低吼着。
尚善:“它是不是那根电线短路了?”
洛桑顿珠不确定地点了点头,道:“应该是。毕竟只是个机械狗。”
尚善靠近了小日头一点,那只机械狗的鼻尖摇晃了两下,忽然停下了低吼,哼唧着看向尚善。它四肢挣扎得更剧烈些,想要朝着尚善靠近。
洛桑顿珠连忙隔开它和尚善,道:“小心点,它会伤到你的。”
尚善顺从地退后两步,小日头顿时又开始朝着洛桑顿珠低吼。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尚善目光落在小日头小狗身上,“不过你也还是离它远一些,我记得它好像正在繁殖期,应该过几天就会好很多了。”
“嗯?机械狗也会有繁殖期吗?”洛桑顿珠疑惑道。
尚善不置可否,只是离开前朝他道:
“受点伤没什么,它能让你保持清醒。”她亮出自己缠着纱布的双手,上面已经渗出点点鲜血了。在火车上受的伤又被蹭开了。
尚善:“另外,你今天普通话说得不错!”
“哦谢谢!你要去哪?”洛桑顿珠喊道。
“去找刘工要电梯钥匙。”尚善挥了挥手。她说得坦坦荡荡,就好像只是去喝杯咖啡或者吃个油条,根本没存在什么坏心思。
洛桑:“呃……”
尚善:“怎么了?”
“没有。只是刘工的办公室不在那边,你要朝着相反方向去!我刚从那里出来,我知道。”洛桑指向另外一个方向,“你直走再左拐,大约走个十分钟下个楼梯就是刘工办公室。”
“哦,谢谢!”尚善微笑着转身离开。
她的微笑一直保持着直到站在了刘工办公室门外,一路上遇见了谁她都微笑且礼貌地询问刘工办公室地址,然后担忧地开口:
“不,我不是想要上去!我知道外面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我只是……你知道的,我的戒指,那是我和我未婚夫的订婚戒指,它掉在了电梯里……哦他还没有从天国里出来……所以我想在他回来之前解决这件事!男人嘛!有时候会格外得幼稚些,在乎一些小细节!”
她推开门,打算把这些话对着刘工重复一遍,这一路过来她已经足够熟练了。但一推开门,她见到的不是办公桌,也更没有办公桌后面坐着敲电脑的刘工。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无数的书架,一眼望不到边。头顶上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照耀在无数的或新或旧的书脊上,像是电脑的风口,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嘿,是在找我吗?”刘工坐在一架书桌后,鼻尖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她微笑着看来,额头上布满了抬头纹。
尚善重新笑了起来,她走过人文历史和天文奥秘两排书架,然后站在刘工面前微笑着重复了找戒指的那一段话。
刘工透过眼镜的缝隙看她,只是笑着看不说话。
尚善渐渐收起了微笑,她百无聊赖地拖开椅子,在刘工对面落座。
“很无聊。”尚善说。
刘工:“哦是的,毕竟站点里的一切资源都非常有限的。或许你应该也想我一样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尚善扯动着书桌上的台灯绳,在清脆的咔咔声中,台灯一明一暗。
“尚小姐,放过那可怜的台灯和我的眼睛吧。我都带上了老花镜了。”刘工又翻了一页书。
尚善看了一眼刘工手中书的名字——《人类起源》。她的胳膊肘下还压着一本《中庸》。
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看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刘工调皮地眨眨眼。
“你知道人类三大问吗?”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以及我到哪里去?”
“对。”尚善又挑了个话头,“你看了多少本书?”
刘工捋了捋额前花白的发,道:“记不清了,这里大部分的书我都看过,囫囵吞枣,读完也没有多少印象了。”
“这里的书可不少啊?”
“很多,我看了十四年了。”
“你在这里待了十四年了?”
“对,我是黎明号站点的原始一代。”
尚善挑眉。
“哦,也就是说我之前的人包括我都是直接从中央基地调遣过来的,自从中央基地分裂之后,再调迁过来的孩子们都是二代命名。我如今是黎明号站点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个一代老古板了!抱歉,和你说了这么多,二代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听我说太多以前的事情了。”
“这么说,你一直呆在黎明号站点,那你不会想出去看看吗?”
“出去?”刘工笑了下,“别说是外面,就是其他基地也不一定是好地方。黎明号站点一项是对外人抱有极大的宽容心理,包容来到这里的所有人,但并非所有的站点都这样。我印象中,有的站点负责人热衷于人体畸变实验,有的开启大逃杀最后只留下一个人负责全部工作,其他的人全部做成口粮。”
“基地会允许这样的站点存在吗?”
“天高皇帝远,再说他们又不是不完成工作?”刘工推了下眼睛,“当然也会相应的清理措施,一旦站点过于失控,基地就会派人进行清洗,我们称其为‘手术刀’,你或许不知道,任鸿飞他就是现任手术刀。”
尚善停止了拉扯灯绳的动作,她简短道:
“很奇妙。”
她并没有过于细致地设定这些基地,但听到刘工这样说就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知何时何地补齐了所有的设定,甚至更为精巧地设计使其运行。
原来生命真的会自己找到出处。
尚善坐直了身体。
“你已经回答了我人生三大问中的两问,我再问最后一个——你到底是谁?”
刘工合上了书。
“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从天国里出来的复制品。”
“你不是吗?”
“我不是。”
“你确定吗?”
确定自己不是继承了记忆的复制品吗?
尚善沉默了。
如果每一个人都必须从天国里出来,那么黎明号站点里的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复制体了。
从洛桑和赵赋昇的表现来看,一个明明极其讨厌畸变物种,一个明明对自己的小狗格外在意,如今全都大变样了。他们俩也不排除是复制体的可能。
他们帮助尚善,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人类?就连此刻,尚善对自己的身份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如果她只是继承了记忆的复制体呢?很快,她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她是亲眼看见了复制体的灭亡。
“一个人全身的细胞每过七年会全部更新掉,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你又何尝不是个继承记忆的复制体呢?整个世界都是一个黎明号罢了。”刘工微笑着开口。
两个人对视着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一会儿,刘工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灰色卡片,放在了尚善面前。
“你要的电梯钥匙。当年我接过这钥匙的时候……很惭愧,我没敢踏出那一步,我在站点大门前站着,直到太阳落下,我希望你比我勇敢。”
尚善接过钥匙,她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