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裹着霜粒,如砂纸般刮过太医院后院斑驳的宫墙。
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模样,枯枝间垂落的几片枯叶早已褪成深褐,被风卷着在空中打着旋儿,时不时砸在青砖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楚知阙半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下的血泊在寒意中凝结成暗红的纹路,宛如一张正在收紧的蛛网,将他死死困住。
嘴角溢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瞬间在脖颈处凝成细小的冰晶,粗糙的布料上晕开的深色痕迹,也因低温变得僵硬。
他死死盯着裴淮,眼中满是祈求,心底却忍不住咒骂这倒霉透顶的处境 —— 穿书成女扮男装的太医也就罢了,偏要被个六岁小祖宗拖进鬼门关,连垂死都要在这刺骨的暮秋里煎熬。
“皇兄!他刚刚在药里放了黑色的粉末,说要让你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裴嫣突然从严淮身后窜出,肉乎乎的小手攥成拳头,圆鼓鼓的脸颊因激动涨得通红,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嫣红。
她头顶的珍珠发钗随着蹦跳剧烈摇晃,发间还沾着方才摔倒时的枯草,那些草叶上凝着的白霜,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此刻的她活像只炸毛的小猫,可身上单薄的鹅黄襦裙在秋风中簌簌发抖,暴露了她强撑的底气。
楚知阙气得眼前发黑,喉间翻涌的鲜血带着腥甜的铁锈味,几乎要呛住他。
剧烈的咳嗽震得伤口撕裂,束胸下的绷带被血浸透,在暮秋的寒气中变得又冷又硬,勒得肋骨生疼。
他蜷缩起身子,却听见严淮衣摆扫过青砖的沙沙声,余光瞥见帝王鎏金护腕在暮色里闪过幽冷的光。
抬头望去,房梁上褪色的彩绘龙凤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赔上性命,而这暮秋的每一阵风,都像是在催促他的死期。
裴嫣看着血泊不断蔓延,原本得意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在暮色中几乎与地上的霜色融为一体。
她后退时踩到自己的裙摆,一屁股跌坐在地,珍珠耳坠在脸颊旁晃出慌乱的弧度:“我…… 我好像看错了,他、他没有下毒……”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被呼啸的风声吞没。远处的宫钟突然传来沉闷的声响,惊起一群寒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灰沉的天空,为这暮秋的场景更添几分肃杀。
裴淮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底翻涌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暗芒,仿佛暴风雨前翻涌的乌云。
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出鞘时发出的清响,在寂静的暮秋院落里格外刺耳,如毒蛇吐信般尖锐。
寒光凛冽的剑锋比裴嫣还要高出半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芒,映出小女孩惊恐的表情。
裴嫣仰望着剑尖,双腿不停地颤抖,连哭腔都带着颤音:“皇、皇兄……” 她的哭声在暮秋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无助,与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交织在一起。
“说,是不是想要下毒?” 裴淮缓步逼近,玄色龙袍下摆扫过楚知阙染血的指尖,带起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
剑尖悬在他胸口上方,离那不断渗血的伤口仅有毫厘之差,连呼吸带起的气流都能感受到剑锋的寒意。
楚知阙看着逼近的剑尖,心想这下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束胸里的棉花团都被冷汗浸透,而冷汗在暮秋的温度下,又让他浑身发冷。
裴嫣突然 “哇” 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她扑过去抱住裴淮的腿:“我不敢了!是我瞎说的!”
哭声惊飞了檐角的寒鸦,黑色羽翼掠过灰沉的天空。
裴淮低头看着妹妹揪着自己衣料的小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突然手腕翻转,剑刃精准地挑开她发间歪斜的珍珠钗。
珍珠坠落在地,在青砖上滚动,最终停在楚知阙手边,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
“既然敢诬害他人,就要有被反杀的勇气。” 裴淮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剑入鞘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他转身时龙袍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几片枯叶和霜粒,其中一片正巧落在楚知阙半睁的眼睛上。
楚知阙听着这对话,只觉一阵无力,他闭上双眼,任由鲜血继续流淌,只盼这场要命的闹剧能早点收场 —— 却没注意到裴淮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他胸前不自然的弧度,而暮色正浓,将一切都笼罩在愈发深沉的黑暗里。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浸透太医院后院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明黄龙袍彻底消失在九曲长廊的尽头,院中的小太监们才敢大着胆子喘出憋了许久的气。
秋风裹挟着裴淮留下的龙涎香残味,混着刺鼻的血腥味,在冷空气中翻涌盘旋。
楚知阙瘫在满地狼藉里,看着裴嫣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束胸下的伤口又渗出温热的血,暗红的血迹在青砖上蜿蜒,如同一条条扭曲的小蛇。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满地枯黄的霜叶。
太医院院首拎着药箱疾步而入,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轻快作响,发出清脆却又带着几分慌乱的声响。
他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乌发束在精致的玉冠中,鬓角却已染上几缕银丝,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光。
常年浸淫医道,使得他眉眼间透着沉稳从容,可此刻却布满了难以掩饰的焦急。
看到楚知阙身下暗红血泊的瞬间,他下颌紧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手中的药箱 “哐当” 落地,几味珍贵的草药散落在青砖缝隙间,沾染上点点血渍。
“你这混小子!” 院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他扑过来时带起一阵浓烈的药香,那是多种草药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
他的手掌虽有力,动作却格外轻柔,迅速扯开楚知阙染血的衣襟,眼神中满是心疼与责备,“我早说这皇宫是吃人的虎穴!偏要学那些男子抛头露面,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我日后如何去见你娘?”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语速极快地翻找金疮药,眼角因焦虑泛起血丝,常年握药碾的指节微微发红,在翻找药箱时,还不小心被箱角划破了一道口子,可他却浑然不觉。
楚知阙半睁着眼睛,喉间腥甜翻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
却被院首这番话惊得清醒几分,他望着院首尚且年轻却满是忧色的面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询问两人关系,意识海里突然炸开 007 的电子音:“重要剧情线索加载完毕!当前 NPC 为宿主母族舅舅,其与原主母亲为同胞姐弟……”
系统机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将一段尘封往事娓娓道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的寒夜,月光清冷,洒在青石板上,泛着幽白的光。原主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身子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抖。
母亲的绣鞋在月光下轻轻晃动,那是一双绣着淡雅兰花的布鞋,鞋边已经有些磨损。
“阿娘只盼你能学些女红,安稳度日……” 母亲的声音里满是哽咽,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手中的帕子上,点点血迹格外刺目。
原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心中暗暗发誓,只有成为太医,拿到丰厚的俸禄,才能请得起最好的大夫,才能治好母亲的病。
入宫第二年,噩耗传来。楚知阙披星戴月赶回家中,夜色深沉,家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诡异的影子。
却在奔丧次日,撞破父亲与歌姬在亡母灵堂后苟合。雕花木门被踹开的瞬间,烛火摇曳,映着父亲慌乱系腰带的丑态,歌姬惊慌失措地用衣衫遮挡身体。
“你说过一生只爱母亲一人!” 原主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沙哑,他抓起灵堂供桌上的香炉狠狠砸去,瓷片飞溅,惊起满院乌鸦,那 “呱呱” 的叫声,仿佛是对这丑恶一幕的嘲讽。
最后是表姐红着眼眶,带着家丁将他护在身后,马车辘辘声中,他望着渐渐远去的楚府,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滴在马车上,也滴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别愣着!快按住伤口!” 院首的怒吼将楚知阙拉回现实。
他动作利落地将金疮药敷在伤口上,指腹在绷带间灵活穿梭,可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楚知阙的脸上,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关心都补回来。
“当年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 话音戛然而止,院首的目光突然死死钉在他胸前不自然的弧度上,握着绷带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震惊,“你这……”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几分试探。
暮秋的夜风裹挟着砂砾,顺着窗棂经年累月的裂痕钻进来,在青砖地上卷起细小的漩涡。
破碎的窗纸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呜咽,药柜上摆放的药罐被吹得轻轻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楚知阙倚靠着斑驳的药柜,木头表面坑洼的纹理硌着后背,每一个凸起都像细小的钉子扎进肉里。
他望着院首陡然阴沉的脸色,喉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仿佛吞下了一把碎玻璃,每吞咽一下都刺痛难当。
方才逃过裴淮质问时的侥幸,此刻化作一团乱麻,死死缠住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007 的电子音在意识海响起,机械的语调带着刺耳的电流声:“根据剧情走向,暴露部分身世可降低 NPC 警惕值……”
“说清楚。” 院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铁块,字字句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攥着绷带的手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染着药汁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楚知阙胸口。
他乌发束在精致的玉冠中,鬓角的银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常年沉稳的眉眼此刻布满了风暴前的阴云,眼底翻涌着愤怒、疑惑与难以掩饰的担忧。
楚知阙强迫自己迎上那道锐利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掌心留下四道血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打颤,却还是努力站稳身形。
“舅舅,我本就是男儿身。阿娘察觉父亲……”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瓦片,还带着刻意的哽咽,“怕我重蹈覆辙,才对外宣称生女。学医术也是阿娘的意思,她虽与徐家断了关系,却总念着替徐家尽孝。”
说话间,他悄悄观察院首的反应,看到对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眼底闪过一丝动摇。
院首突然上前,动作快如闪电,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楚知阙忍不住闷哼一声,粗粝的拇指擦过腕间绷带,露出下面青紫的勒痕。
“这就是你说的平安?” 院首声音发颤,眼中满是心疼与怒意,可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楚知阙趁机猛地抽回手,后背重重撞在药柜上,瓶瓶罐罐剧烈摇晃,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几味药材从柜子里洒落出来,在地上铺成一片。
夜风卷着枯叶扑进窗,烛火摇晃不定,在墙上投下两人扭曲的影子。院首盯着地上的药材,沉默了许久,忽然转身抓起药箱,动作大得震落了箱盖上的当归,干枯的药材散在楚知阙染血的衣襟上。
“明日辰时来我房里。” 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单薄的衣衫在风中飘动,衣摆扫过地上的药材,“别以为,这般说辞就能糊弄过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随着木门 “吱呀” 一声关闭,那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楚知阙紧绷的脊背瞬间垮下来,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地。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伸手擦掉额角的冷汗,才发现掌心早已被指甲刺破,鲜血混着冷汗滴落在青砖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可算暂时糊弄过去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他没注意到,窗棂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不知何时,已经有人盯上了这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