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碾过屋瓦,像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腾。祝瑾瑜盯着皇子掌心的药丸,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雨幕摇曳成巨大的羽翼。
"殿下若不信这药..."她伸手欲取回,他却突然仰头吞下,喉结滚动时带起一线水光——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苦的。"他皱眉评价,却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配这个。"
纸包里是松子糖,已经化了大半。祝瑾瑜认出这是南诏使臣上月进贡的,以皇子处境本不该分到。
"三皇兄给的。"他仿佛看出她的疑虑,嘴角扯出个不符合年龄的笑,"赏赐嬷嬷那份...也在里面。"
祝瑾瑜后背一凉。这孩子竟早知香囊有毒,还故意让嬷嬷试毒。灯花"啪"地爆响,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阴影,恍然已有了几分帝王心术的影子。
"茶房..."他突然说,"东墙第三块砖。"
暴雨砸在窗棂上的声音骤然尖锐。那是祝瑾瑜的秘密药橱,藏着这三年为他配过的所有药方。
"奴婢不知殿下何意。"她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火光"轰"地窜高,映得他脖颈处的红斑愈发狰狞,"这药需发汗才见效。"
他忽然抓住我添炭的手腕。十二岁少年的手已经很有力,指尖却冰凉如尸体。
"阿瑜。"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你究竟..."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祝瑾瑜腕间露出的半截伤疤——那是去年为他试药时烫的。他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她趁机抽回手,将松子糖包好塞回他袖中。
"殿下该回了。"她推开条门缝,雨丝立刻横飞进来,"卯时太医会来请脉。"
他在雨中站成一道剪影,袍角滴着水:"明日我让嬷嬷调你去绣坊。"
"不必。"她望着檐角摇晃的铜铃,"奴婢已请调浣衣局。"
铜铃"当"地一响,盖过他瞬间急促的呼吸。浣衣局在宫城最西边,与他居住的东偏殿隔着整个太液池。
雨幕吞没了他的背影。祝瑾瑜转身从枕下取出个布包,里面是三个月来收集的乌头粉——每次从他膳食中偷偷换出的份量,足够毒死十个人。
***
白露那日,祝瑾瑜在浣衣局捶打一件锦袍时,搓衣石上突然滚来颗蜜枣。抬头看见个小太监冲她挤眼:"四殿下赏的。"
枣核被巧妙地去掉了,塞着张薄如蝉翼的纸。对着阳光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茶房砖完好】。
祝瑾瑜捏碎蜜枣吞下,甜得发苦。他竟每日都去检查那个暗格,仿佛确认她存在的证据。
霜降清晨,祝瑾瑜在晾晒龙袍时"失手"让一件明黄里衣飘进了金水河。负责管教的老太监罚她跪在甬道边,秋霜浸透膝盖时,听见仪仗经过的声音。
"这宫女犯了何罪?"清越的少年音从銮舆传来。
"回四殿下,她弄脏了陛下衣裳。"
"父皇昨日还说要节俭。"素白的手挑起车帘,"送去本殿处,本殿教她浆洗。"
祝瑾瑜低着头被带进东偏殿。三年过去,这里依旧寒冷,只是多了几架子书。容徽斜倚在窗边,正用她削的那支竹哨逗弄只画眉鸟。
"抬头。"他命令。
祝瑾瑜仰脸看他。十二岁的皇子身量拔高许多,眉目间已隐约可见日后的俊朗,只是唇色仍泛着病态的青白。
"乌头粉。"他突然说,"我埋在茶房后的竹林里了。"
祝瑾瑜心跳漏了一拍。原来他连这个都发现了。
"为什么去浣衣局?"竹哨在他指间转了一圈,"怕我查你背景?"突然俯身逼近,"祝瑾瑜,建安七年入宫,籍贯空白,来历空白..."
她垂眼数着他衣襟上的竹叶纹。系统伪造的宫籍果然瞒不过开始培植势力的皇子。
"殿下明鉴。"她递上浆洗好的里衣,"奴婢只是...不喜药味。"
他怔了怔,突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却咳起来。祝瑾瑜下意识去拍他的背,却在触及前硬生生收住手。
"药苦..."他止住咳,从案头锦盒取出枚玉牌,"但这个甜。"
玉牌上刻着"免死"二字,边缘还沾着墨——显然是新刻的。这种逾制的物件本不该存在,更不该赐给宫女。
"拿着。"他将玉牌塞进她手里,"三日后秋猎,我要你..."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玉牌藏进袖中,退到三步之外。大太监带着太医进来时,看见的只是个跪地谢恩的卑微宫女。
***
大雪前夕,浣衣局收到批血衣。她从一件撕裂的骑装里,摸出块带箭头的铁片。箭头已经弯曲,上面沾着熟悉的乌头粉末。
"四殿下遇刺!"小宫女们窃窃私语,"幸好箭偏了三寸..."
祝瑾瑜盯着掌心铁片。哪有什么侥幸,那孩子分明早知有诈,却故意用肩膀去接——就为把这块证物送出来。
夜深人静时,她摸出玉牌对着月光细看。背面极隐蔽处刻着行小字:
【淇奥之竹可刳为舟】
这是《诗经》中不曾写明的竹之用。她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这舟,不是为了避风,而是要横渡将起未起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