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善远远地看到师兄师姐从山上下来,他这会已经回过味来了,那小子定是在诓骗自己,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会吃人肉的怪物。
他想等师兄师姐下来,让他们令那小子给自己解开阵法,却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于是等大家走下来后,都奇怪地望着他,从慧师姐说道:“阿善如今越发的懒了,连东西都不想收拾,师兄替你收拾好了。”
从善张张嘴,一时无法和众人说出事实,这会儿阵法已经解了,况且,若是他说出自己被一个小辈困在这里,岂不丢人?
于是他只能默认了师姐的话,狠狠剜了旁边那个小子一眼。
从慧师姐又说话了:“不过你为何要与阿珩师侄比试?”
从善怕师姐知道自己昨日先去招惹令臻的事,连忙说道:“没什么,就是一时手痒……”边说边推着师姐与师兄走了。
等前面几人离去,令臻才转头看徒弟,昨日的事情冲击力有些大,她忘记了徒弟和从善师弟约好今日比试的事,她关切地问道:“可有受伤?”
阿珩看着令臻,“比的是剑法,没有受伤。”
令臻点头,没有受伤就好。
阿珩看着比往日里沉默的师傅,说道:“师傅不想问问,我是怎么惩治那小子的吗?”
令臻顺着徒弟的话,“怎么惩治他的?”
阿珩笑起来,“我把他困到阵法里两刻钟,并且,我还骗他说,隅阳山附近,有会吃人肉的怪物,他肯定被吓得不轻,也算是给师傅好好出出气。”
令臻本来很欣慰徒弟对阵法的运用又精进了,可当她听到“骗”字时,她翘起的嘴角又放下来了。
阿珩看着师傅放下的嘴角,以为师傅的胳膊又痛了,于是他说道:“师傅,你的胳膊还痛吗?”
令臻摇摇头,“我无事。”
阿珩觉得师傅的情绪有些奇怪,虽然不知为何,但他就是能感应到。
一路上令臻都很沉默,阿珩和阿扬和她说些什么,她都是淡淡的“嗯”。
令扬也察觉出师姐的不对来,他以为师姐还在为胳膊受伤以及修缘真人取消比试的事情伤心。
到了中途休息的时候,令臻就坐在树边的石头上发呆。
阿珩过来看师傅,师傅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捡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画。
令臻问徒弟,“你画的是什么?”
阿珩看师傅终于不再沉默,一时眉眼弯弯,“师傅,我画的是我改良后的阵法。”
令臻点头,徒弟在这上面很有天赋。
到了傍晚,一行人在客栈里住宿,阿珩去敲师傅的门,“师傅,我们不出去吃东西吗?”
令臻打开门,“不想去,我要修炼。”随即把门关上了。
令扬从阿珩口中得知此事,一时震惊了,“师姐何时变得这么勤奋了,她不是最喜欢去市集上吃东西吗?”
阿珩现在终于能肯定师傅就是不对劲了。
到了第二日傍晚,阿珩再去敲门,师傅终于肯出来了,也许师傅是觉得马上要回涿光山了,所以想在外面逛逛,他这么想着。
师徒二人在路上走着,令臻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作风,在路上到处买吃的。看到路边的小乞丐,也会停下来给他们一些钱。
阿珩看着从师叔那里借来的钱袋很快又扁了下去,他想了想,还是不劝师傅了,师傅开心就好。
令臻满足的看着徒弟手上的一大堆吃的,能吃饱的感觉真好,不像小时候,总是挨饿。
阿珩看着师傅的吃相,“师傅为何喜欢吃东西?二师姑,三师伯,小师叔,他们都辟谷。”
令臻看着徒弟,“没跟着师傅上山前,我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顿饱饭。”
她决定不生徒弟的气了,还是吃饭和修炼重要。
阿珩想起师傅最近的异样,问道:“师傅前两日为何生气?”
令臻看着徒弟,“你怎知我在生气?”
阿珩说:“我自是知道,师傅越生气,越不爱说话。”
令臻笑起来,听到徒弟问自己,“所以师傅是在生我的气吗?”
她的眼睛又弯起来,“之前的确生气,不过,现在没有了。”
阿珩说道:“师傅,其实徒儿之前,也曾骗过师傅。”
令臻终于等到徒弟主动和自己坦白了,是以她问道:“骗过我什么?”
阿珩在心里挣扎了片刻,说道:“师傅,其实从一开始,徒弟只是想找个能修炼的地方,还能够庇护自己,不被他们发现,并未从心底里把您当师傅……”
令臻听完后,笑了起来,徒弟如今说的的确是实话,她宁愿听看起来伤人的实话,也不愿听虚伪的假话。她问道:“那现在呢,你可有把我当成真正的师傅?”
阿珩点头,“师傅如今在我心中,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师傅。”
令臻又笑起来,听得徒弟说:“师傅刚刚为何说之前生气,现在不生气?”
令臻道:“因为我想明白了,生气是在为难自己,我不想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阿珩又道:“假如我没有和师傅坦白,师傅日后是不是就不会相信我了?”
令臻想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自然是看你日后的表现再决定。”
阿珩撅着嘴道:“师傅的心思真是难猜。”
令臻看着自己徒弟,“若是好猜,还怎么做你师傅?干脆做徒弟算了。”
师徒二人又和好了。
令扬看到师姐和阿珩又买了一堆吃的,有说有笑的回来,松了口气,师姐总算恢复了正常。
待回了涿光山上,令谦看到师妹险些变成独臂,心疼极了,他要扒开伤口看有多深,令臻好笑地说道:“阿谦,别扒了,伤口刚长一起,你再一扒,又裂开了。”
阿珩在一旁紧张地点头,生怕师傅的伤口崩开了。
令谦问他们,“我听说阿臻得了第三组的第二名?有长进。”转头对着阿扬,“听说阿扬也进了第三轮比试,也很不错。”
令臻看着师兄一副长辈的口吻,笑道:“阿谦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才刚回来。”
令扬看了眼三师兄,说道:“可能是哪位师姐师妹给三师兄传的信。”
令臻看着三师兄嘿嘿笑着不反驳,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
她环视一圈,没看到二师姐令仪的身影,她问阿谦:“师姐去哪里了?”
令谦收敛了笑意,说:“在大师兄房间打扫灰尘。”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二师姐喜欢大师兄,这是众人的共识。
虽然二师姐从未说出口过,但是这些年大家看她的举动,也都明白了。
待几人叙过旧,阿珩问令臻,“我记得师傅曾说过,大师伯走了九年了……过了这么久,二师姑还走不出来……想必定是用情极深。”
令臻想起徒弟的父母,观澜真人与无忧真人,他们在五年前就已不在了,她便问道:“阿珩想念父母吗?”
阿珩点点头:“以前每日都会想起,日日难过,只是不知何时,变成了时不时想起,也没以前那么难过了。”
令臻看着徒弟,“阿珩这样是正常的,活着的人,自然有活着的事要做。若是日日心伤,那太累了,死去的亲人在天上看着,也会不安心。”
阿珩点点头,师傅心性一直这样洒脱,他想了会儿,有些好奇地道:“师傅有特别想念的人吗?”
令臻想了片刻,说道:“我想念的人……师傅,师姐,师兄,师弟,还有阿珩,你们都在我眼前。
阿珩听了师傅的话,不禁笑起来,在师傅心中,他也是很重要的。
只是,师傅把他排到了末尾,他有些不开心,在他心里,除了父母,师傅就是第一位。
他如此想着,听到师傅问他:“阿珩为何从不提及自己的父母?”
他看着师傅善意的眼睛,和三年前她问他不想活了时一模一样。
他第一次真切地剖开自己的内心,“我的父母,他们对我很好,对旁人也很好。可是他们最后为了救旁人,丢下了我。”
令臻愕然,她第一次从徒弟口中知道他对父母的印象,竟然不是人人称赞的榜样,而是抛下幼童的父母。
她不禁问道:“阿珩为何如此说?他们救人,也许是因为……”
阿珩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他们救的人,是一群很好的人,那我也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值得的。可是,那群人,在我父母走后,没有一个人愿意收养我。”
所以他才会被送到太华山,结果又被师叔赶了出来。
他想,他的这前半生,过的可真是如丧家之犬。
好在,还有师傅愿意收留他。
他把脑袋枕在师傅的腿上,陪师傅一起看远处的山。
令臻把手放在徒弟脑袋上,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可她已经知道徒弟为何不愿意信任旁人了。
她叹了口气,安抚的揉揉少年的脑袋。
徒弟小小年纪,心态却已如朽木。
她日后定不让徒弟再受半分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