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行进到了这个位置，清点过物资现在还足够吗？”戴维斯指着桌子上的航线图，看向围站在四周的人。

图纸上除开最开始的航线，其他都是他们根据所行进的方向重新画出来的，木炭的颜色在羊皮纸上显得格外明显。当然因着之后还会有新的添加，现在的航线图被拼接上了新的羊皮纸，两者颜色差异使之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图纸上线路的终点，也只与之前航线多出了不到一指长的距离，但他们离家早已经相隔遥远，这已经超过了普通渔船的出海距离。

“淡水大概还能坚持一个礼拜，干粮食物加上渔获这些能坚持一个月。”约翰先开了口，虽然平时是马修在做饭，但物资还是约翰在管理。他清楚现状淡水已经不够用了。

先不说他们在海上已经飘荡了一个礼拜，到现在连海妖的影子都没看着。这一船人，再加上返程需要的时间，剩余的淡水根本不够，除非现在就转头回去。

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也许，我们可以提纯海水，只是不知道船上有没有设备。”乔治提出了一种解决方法，但没什么附和的人，约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示行不通。

其余人都沉默着，谁都没有把那句话先说出口，但沉默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趁现在返航一切还来得及，那些返程的渔船也许已经说明海上根本就没有海妖这一说。”埃德蒙总是有什么说什么，这次也不例外，返程迟早要被提到众人面前，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

现在返回去是最明智的选择。

戴维斯看着桌上的航线图没说话，抿着唇，看得出他不太喜欢这个提议，“问题总会有方法解决，返程对于走到现在的我们来说并不是最佳选择。难道如今就这样放弃了吗？”

巨人战胜了种种困难终于快要接近恶龙的巢穴，只要打败恶龙就能获得所有财富，如今却要巨人半路而返没有人会愿意。可恶龙的巢穴只是杜撰，巨人只是被道听途说的隐秘乱了心智，是去收获虚妄的宝藏，还是中途止损，这其中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约翰看着老友固执的模样无奈叹气，他知道走到现在再放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作为船长他的职责是保证渔船顺利出航及返航，现在他却将私欲简单包装后当作大家共同的目标。

这并不妥当。

艾登感受到周围沉重的气氛开始走神看向船外，注视对象转移并没有让他感到放松，原本随意的一眼不断瞪大，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看见海面上升起了大雾。

一般在太阳升起后这些雾气就会完全消散，但现在太阳还挂在天上，抬头能从雾气中看见那团光晕，以往不可直视的存在现在即使盯着看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但这恰恰说明了事件的严重性。

雾气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严重到已经快看不清船上的甲板。

“伙计们，有情况！别再说什么淡水海水的了，我们遇上麻烦了！”

埃德蒙离甲板最近，于是他也成了率先出去的人。

海上的迷雾会让人分不清方向，任何时候都不会被赋予美好的意向，人们总是会畏惧未知，而这团浓雾将人的视线彻底隔绝，只能看见自己所站立的那一小块儿空间。

乔治站在舱内看着转瞬消失在视线里的人，瞬间闭上眼睛手指在胸前额头比画了一阵，他隐隐察觉到危险，心脏此刻不符常规般剧烈跳动着。

“我们是不是该把埃德蒙先叫回来，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对对对，埃德蒙！快回来！”

“喂，伙计你别瞎跑！”

几人像是慢半拍才从现状中反应过来，一句连着一句，纷纷喊着埃德蒙的名字，想叫人重新回到视线范围内。

埃德蒙却是听到了有人在唤他，但那声音与其说是出现在耳边，更像是直接在脑海中直接出现的，甚至他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奇怪的语调却已经被大脑自动翻译为他的名字。

船上一片雾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埃德蒙眼前只有一片白色，他伸出双手想借此重拾方向感，然而甲板上还摆放着其他的东西他不幸被绊倒了。

只听见咚的一声，埃德蒙摔入了海中。

“埃德蒙，埃德蒙！”艾登听见声音瞬间冲了过去，可惜他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站在那里焦急等待埃德蒙的回答。

约翰原本想把艾登拉住，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他过去又能做得了什么，然而那小子跑得太快了。

马修看着艾登走出去没一分钟就没了身影，不由悄悄捏了一把汗，“埃德蒙他怎么一直没出声，不会溺水了吧。”

空气瞬间静了一秒，谁都没再说话，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各有各的心思却又全都按捺着没有人冲动行事。

埃德蒙坠入水里那一瞬间脑子都是空白的，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猛灌了几口水后才开始闭气。在一片昏暗的海水中，他蹬着两条腿不断向上游，视线内一条看不清楚的长条忽地掠过，埃德蒙瞧见那模糊不清的影子，吓得一时间停止了动作。

海水进了眼睛，在水下连眨眼睛都显得酸涩费力，他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眼花，还是真的有什么动物在附近。一直在海水里导致他有些难受，思考能力异常迟缓，全身上下都只想获取氧气，那一瞬的诡异和毛骨悚然被生存本能往下压了又压。

埃德蒙闭了闭眼抓着船体狼狈地钻出水面。

新鲜空气瞬间被吸入鼻腔，感到憋闷的肺部这才又活了过来，埃德蒙靠着船体喘息耳朵里被灌入的海水一点点往外流，使得他短时间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了船上的人正在呼喊他。

“我在这儿！”埃德蒙有了些力气后才喊了一声让他们安心，他抬头其实也看不清上面的情况。

视线氛围已经缩减到他看自己的双手都有些模糊。

埃德蒙在渔船下半部分不断摸索着，渔船上一般都有条绳子垂在一侧。摸了好久才找到那根粗麻绳，他将麻绳缠在手腕上后开始往上攀，刚迈出一条腿还留在海水里的那条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擦过，像是有鱼从身旁游过。

另一条腿往上迈的时候突然被海水中出现的东西缠上了，一条很粗大的尾巴，他感受到了鱼尾上的鳞片在皮肤上摩擦的触感。

埃德蒙吓得连忙用脚胡乱向下蹬了几脚，可惜除了水以外他并没有感受到其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东西又消失了，只有鳞片的触感还停留在那片皮肤上。

艾登傻站在那里不敢随便向前走，但他也没有后退，就是站在那里想着埃德蒙上来好扶他一把，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船体上被人攀登发出的声音。

埃德蒙死命往上爬，害怕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动物再次拖了下去，白雾在眼前遮挡视线导致他脚滑了好几次，等上船的时候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埃德蒙瘫坐在甲板上时撞上了一直站那儿的艾登，艾登摸索着坐在他身旁，两只手开始在埃德蒙身上乱摸搞得他有些无语。

“就是掉下去了而已，你还当我能在里面摸一尾鱼回来吗，当然我身上也摸不出金子。”埃德蒙说完将艾登的手打了下去。

艾登坐在一旁松了一口气，“你要是金子那我可得高兴坏了，可惜你就是一个会受伤会流血的普通人类……呼，没出什么事儿就好。”

他那样说着，那双手却并没有收敛，不一会儿又放到了埃德蒙身上。

埃德蒙在海中泡了很久，现在浑身冰冷一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那双手开始不再只放在胸膛，而是不断往别的地方摸时，他感到一丝别扭。

“别摸了，你现在像是在腌鱼。”

“你在说什么，我可没有继续摸你，身材还没我好呢。”艾登听着这话又好气又好笑的，他现在可是坐得规规矩矩的，怎么被说得就像个色鬼呢。

埃德蒙本来还有些别扭，一听这话整个人迅速僵住了，周身的冷意这个时候像是反扑一样将他死死包围，连呼吸都是颤抖着进行的。

“艾登，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绷着脖颈，眼睛下意识盯着刚刚艾登说话的方向，想从中获得肯定的答案，可那方向什么都看不见，埃德蒙甚至觉得两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

“我可没心情在这个当头开玩笑，你要是缓好了我就扶你回去。”

“……”

埃德蒙努力挤出来的自我安慰的笑容消失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艾登的手，那现在再次搭上胳膊的这只手是谁的？

“你的手真的没有搭在我身上吗，我没跟你在开玩笑。”埃德蒙细着嗓子小心地再次问着艾登，他一时半会还不能很好地接受现实。

明明那只手是那样的冰冷，完全没有人类正常的体温，手指在皮肤擦过时还很痛，完全不可能是艾登的手，艾登每次都会把指甲剪得很干净，不会留这么长的指甲……

“我也很认真地说，我的手现在好好地放在这儿。”艾登不明所以地白了一眼，过了一会他想着不会是埃德蒙摔海里把脑子摔晕乎了吧，怎么现在傻傻的。

一直待在船舱里的人只能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并不能很好地知道他们情况怎样。

戴维斯看着雾气紧皱着眉头，如果这雾一直不散那他们该怎么办，大雾天气本来就不好辨别方向，更不要说他们的物资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约翰和马修则是一直在向外探头看，即使知道什么都看不见，但仍不放心地朝外看着。

“你们没事吧。”乔治询问出声，他觉得现在天气反常可能海里也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

而埃德蒙自从上船后说话声音是越来越小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没声了，这反常的情况让他内心生出一股不安。

艾登听着那边在说话，可怎么也听不清楚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而身边的埃德蒙现在也没再出声。后知后觉的，艾登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连忙去摸旁边的埃德蒙，却不想埃德蒙已经不在身边了，摸了半天只有湿漉漉的模板和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埃德蒙！说话！”艾登急了想去找埃德蒙，还没站起来就听见在不远处的后方传来隐约的哭泣声，埃德蒙很小声地回应着艾登的呼喊，可那泄出的泣音暗示着他现在状态很糟糕。

埃德蒙现在不知道被什么生物紧紧缠住了，一双宽大的手紧紧抱着他，不知道是什么划破了埃德蒙的身体，他闻到从自己身上散出的血腥味，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这时候又有一条湿乎乎的东西在身上舔来舔去的。

埃德蒙迟钝地察觉到那东西正在舔他就像是在品尝美食一样，这一点让埃德蒙浑身战栗他害怕恐惧到了极点，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跟着出海了，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被喂怪物的人。

“艾登，救我，我身边有一个奇怪的生物。我正在流血……不想死，蕾拉还在等我回家。”埃德蒙听见艾登急迫地呼喊下意识向他呼救，这是离他最近最有可能帮他的人。

他的呼救没有得到回应。

埃德蒙几乎叫了所有人的名字，没有人再发出声音，雾气隔绝了一切，他看不见听不见，只能感知到自己正在被缓缓“品尝”。

……到最后连这一点感知都消失了，他晕了过去。

也许等埃德蒙再醒来会惊喜地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诡异惊悚的梦，那些无助绝望只是一场梦所附带的虚幻泡沫。

所有人都因为这场突然的大雾紧张不安，就在他们以为雾没法散去的时候，它突然散了，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在看见浑身是血晕死过去的埃德蒙时又堵了回去。

艾登看着埃德蒙身上细密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他完全没想到埃德蒙情况这样的糟糕，水下到底出现了什么？

是的，他们都以为是水下出现了什么凶猛的海洋生物袭击了埃德蒙，但现实却是他就在渔船上遭受了攻击，甚至埃德蒙就躺距离在他们不到两米远的位置。

船上的人一个个脸上满是担忧惊恐，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船底，一条白色的鱼尾正欢快地摆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