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光自灵鹿腹中点亮,龙渊残片被唤醒,开始有节奏地一闪一灭,灵鹿下意识想要挣扎,被徐清泽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压下。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强吻的变态,而是在以这种方式把残片‘取’出来,类似某种施术仪式,他既是引导者,也是媒介。很快,闻朔便发现残片的位置在发生变化,每一次亮起都能看到它逐渐从腹部移动到修长的颈部。
白鹿身上散发出莹润的光芒,将一人一鹿笼罩进薄光之中,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的献祭。
徐清泽做这一切的时候,方才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收敛了,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出他神色异常专注。
他垂下脖颈,耳侧的黑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落,荡漾着晃进了闻朔的眼底,同时也晃进了他心里。
眼前这副画面当真是奇异又唯美,给闻朔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小冲击。
过去灵鹿也不是没试过把残片催出体内,但都失败了。龙渊残片一边排斥着它,一边赖在它体内,就像是故意折磨它似的。
此刻由徐清泽施术引导,那枚残片像是突然想通了,它一点点地挪动,同时形状也在’溶解‘,直到彻底化作一束光,落入徐清泽的口中,顺势钻进了他的肚子。
仪式结束,灵鹿疲惫地闭上眼睛,头一歪就要倒下。闻朔及时接住它,感受到怀里的心脏犹在胸腔内跳动,只是有点虚弱之后,他松了口气。
将灵鹿轻轻安置好,闻朔的眼神开始不自觉往徐清泽身上瞟。
徐清泽一只手撑在石台边缘,另一只手抚上脖颈,眉头轻蹙,眼睫颤动,似乎在努力适应那种被迫吞下异物的感觉。
言泽与闻朔共感,能感觉到闻朔此时的纠结。
他也想上手扶一把这个男人,但又实在不习惯与人类接触。
说白了,徐清泽是为抢夺残片而来,是雪山的不速之客。但又因为他救了灵鹿,所以闻朔对他有几分好感。
敌人应该打败。同类应该保护。
这是闻朔过去一惯的行为准则,他凭着本能行动,没有思考过除此以外的选项。
初次遭遇这种复杂的、人类才有的感情让他感到困惑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言泽在心里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展开有点微妙。
缓了片刻,徐清泽睁开眼睛,正对上闻朔懵懂中带点探究的视线。
眼底隐约还有些担忧。
徐清泽眨了眨眼睛,一下清醒了,转瞬又恢复了那副没正形的样子。
他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种时候不考虑自己体内多了个残片会不会有危险,还念着驯服野生闻朔,贼心不死地伸手想要摸闻朔的头。
闻朔条件反射地扣下那只得寸进尺的手,五根手指铁钳似的虚扣在手腕命门上,以不似孩童的力量轻易压制住徐清泽,威胁之意甚浓。
到底是野生动物,不服管教。
徐清泽嘴角抽了抽:“……有这么嫌弃吗。”
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捂住心口,垂头丧气,一副吾儿叛逆伤吾心的悲痛模样,演技十分拙劣。
然而没见过人类演戏的闻朔却轻易上当了。他疑惑地看着徐清泽,以为自己弄疼了他,略微松开手上的力道。
正低着头的徐清泽嘴角忽然一勾,猛地翻手挣脱,出手迅捷地在闻朔头顶乱揉一气。
闻朔脑袋在他掌心之中晃来晃去,一头蓬松的毛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
他被这卑鄙的偷袭震惊到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猛地甩开魔掌,跳到一旁,像野兽收起爪子一样蹲在石台背面的阴影里,幽怨地看着徐清泽。
徐清泽如愿以偿撸到了一把,心情甚好。他憋着笑,将两只手举起,讨饶一般跟闻朔道歉:“抱歉,手感看起来太好了,忍不住就动手了。”
他举着手表示自己无害,慢腾腾挪到闻朔旁边,在确认不会被赶走之后,和他并排坐下。
闻朔没躲开,瞪着一双浅色的眼睛盯着他,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这个人让他捉摸不透。
徐清泽闹够了,背靠在石台上。一只手捂在腹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刚才那个术法应该也消耗了他不少精力,至少他安静下来之后显得有一丝疲惫。
闻朔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了他手搭着的地方。
“你很好奇那个东西?”徐清泽手掌隔着衣料,轻轻拍了两下。
闻朔没回答,但眼睛也没移开。
徐清泽:“这是龙渊残片。传说每个残片中都封存着一抹龙息,凝聚着龙气,能让持有者享受天运带来的一切好处,世人为此趋之若鹜,但却少有人知道,龙渊残片亦会被强运者吸引,自行择主。”
“所谓天运,并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他看着闻朔似懂非懂的样子,倒像是在讲给自己听,眼神意味深长:“若是被错误的人得到,便会招致灾祸。”
他回望石台上闭目休憩的灵鹿,“就像它,虽然有灵智,但却无法承载天运,只会被龙气所伤。许多年前它误食的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了,可它却一直活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朔知道他在说肚子里的东西,一直专心致志地听着,看到徐清泽突然将视线投向自己,深邃的眼睛中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莫名呼吸一滞。
“因为……”
徐清泽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然而言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龙渊残片会选择持有者,那它势必会被闻朔这种天运之子吸引。之所以赖在那灵鹿身上,也不过是借着灵鹿与闻朔的联系,间接与闻朔绑定在一起。
这样也就不难解释闻朔那股天生神力是怎么来的了。
谷清门只不过持有那一枚龙渊残片两年,就能跻身天衍宗十二门之列,让许多修为迟迟不动的修者都能突破瓶颈,闻朔一个人独占这么多年,就跟一颗长在辐射地里的超级西瓜没区别。
徐清泽估计也是根据这一点推断出前因后果:是闻朔吸引了龙渊,间接造成了灵鹿的痛苦。
这真相对闻朔来说着实有些残忍。
“那只鹿大约活不过明晚。”徐清泽又说道。
——这就是和文盲聊天的好处了,随便转移话题也能聊得很顺畅。
“龙气对它来说是既是一种慢性的毒,也是维持生命的能量。一旦离开了这枚残片,它就会分崩离析……在生命的最后一天里,它可能会非常痛苦。”徐清泽说着,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闻朔。
那枚盘龙玉佩雕工精致,玉质透亮,间杂些许丝丝缕缕的红色脉络,一看就非凡品。
“这是镇魂的法器,暂且借给你,用来送它最后一程吧。”
闻朔果然是天选之子,天赋惊人,这才短短接触了一段时间,已经能勉强领悟徐清泽的话了。
但他却依旧对徐清泽递来的东西充满戒备,迟迟不肯接手。
就在这时,山体又开始晃动,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这次震动不是从甬道那边传来,而是来自山洞之外,感觉就像有人拿着巨斧在山外一下一下地劈砍。
能搞出这种动静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徐清泽汗颜道:“大剑同志还是这么生猛。”
冰层发出“咔嚓”碎裂之声,看上去撑不了太久。徐清泽站起身,顺手将玉佩挂在灵鹿的脖子上,然后对闻朔道:“走吧,带上你的同伴,我们该出去了。”
……
山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轻飘飘的雪。
吴擎苍一听到脚步声便高举起重剑,等看到是徐清泽的脚迈出来,才松了口气,将剑放下,数落道:“你怎么现在才——”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沉着脸又将重剑提离地面。
因为他看到闻朔抱着一只通体莹白的鹿,紧跟在徐清泽后面。
徐清泽错身挡住少年,和事老一样劝架:“嗳,虽然耽误了点时间,但误会解除了,东西也拿到了,没必要再和他打啦。”
吴擎苍充耳不闻,冷声道:“你站过来。”
“你对他敌意这么大作甚。”徐清泽抱着胳膊不动。
“那你又为什么对他这么信任。”
徐清泽想了想,突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师弟,难道你是在吃醋吗?”
吴擎苍额角青筋跳了跳,隐隐有股黑气郁结在他脑门。
他知道徐清泽是故意这么说,想转移话题,这也说明他这个大师兄是铁了心要保这小子。
吴擎苍强压下心中莫名的火气,出于对师兄的尊重,还是忍耐了下来。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着,不情不愿地把剑收回背后剑匣,稍微缓和了点语气道:“我不动他,你过来,我们走。”
徐清泽点了点头,“这才是好师弟嘛。”
话虽如此,他并没有立刻跟吴擎苍离开,而是俯下身示意闻朔先走。
闻朔抬起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众妖兽走向雪山深处。
——实际上,闻朔走了两步就又折返回去了,他躲在山石后面,偷偷窥视二人。
徐清泽见他们身影消失后松了口气,扶着膝盖站起来,这回似乎牵动到了腹部,上身没能直起来,他蹙紧眉头,缓了片刻才重新站直。
“你怎么了?”吴擎苍见他有异,急忙上前扶他。
徐清泽摆了摆手道:“没事。”
吴擎苍又把眉心的第三只眼皱了出来,他忽然发现徐清泽腰间少了点东西,惊讶道:“师尊给你的护身玉佩呢?”
“啊,好像掉到哪了,我找不到了。”
“……你是不是给那小子了。”吴擎苍眉头抽动,看起来更像是苦大仇深了。
徐清泽赶紧推着他走。
“徐清泽你知不知道那是师尊专门用千年血玉打造的,全天下唯有一块,你就这么白送给一个刚见面的野小子?等下,你的剑呢?”他一把抓住徐清泽的领子。
“哦。”徐清泽一拍脑袋,这才突然想起来似的,手上掐了个剑诀。冰剑应召而来,甫一飞出洞口,山洞深处便彻底塌陷。
在轰隆一声巨响中,徐清泽笑容灿烂:“喏,剑还在。”
·“你高兴个屁!”吴擎苍修养尽失,对这个师兄的不靠谱程度已经彻底绝望了,掐着他的衣领前后摇晃,“你老实跟我说,龙渊残片到底拿到手没有!”
“师弟、松手,脑浆要被你摇匀了!”徐清泽掰着吴擎苍的手指,把衣领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离他远了一步,“你怎么能质疑师兄呢,肯定回收成功了呀。就是,呃,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徐清泽信誓旦旦的语气逐渐变得飘忽。
吴擎苍深吸一口气:“……你说吧。”
“它现在在我肚子里。”
吴擎苍愣了片刻,这回终于忍不住了,咆哮道:“……徐白扇,你不要命了!”
“哎呀,短时间内又要不了命。当时时间有限,我找不到合适的媒介,只要用自己喽。回去再置换出去不就行了。”徐清泽不以为然。
“要是让师尊知道了……”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徐清泽说不过便跑,吴擎苍连忙追上去,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闻朔躲在山石后面呆立许久,才抱着灵鹿,转身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