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擎苍抬手，将剑直举于身前，双眼闭合，无形罡气自他周身散发，将他衣袍和头发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要放大招了。连言泽都能感觉到风中涌动的暗流，但闻朔却丝毫不慌，甚至能感觉到他在期待着。

眼看风压越来越沉重，坚硬冻结的冰面甚至发出咔擦咔擦的碎裂声，闻朔耳朵动了动，终于有所行动了。

只见他单膝跪下，找准某个点，以手掌为刃快速重击而下，将冰面破开一个洞。

这是……他捉鱼前的习惯！

言泽这才发现，在方才的打斗过程中，他不知不觉在冰面凿了一圈洞，正好将吴擎苍围在里面，而他自己早已跳出范围。

只差这最后一个点，就能将这个不规则的圆连成型。

这小子原来在给吴擎苍下套。

吴擎苍浑然不觉，重剑上的剑意已经积累足够，他重重踏前一步，欲将这毁天灭地的斩击挥出，然而只听“咔嚓”一声，以他为圆心，半径十米的厚重冰层同时碎裂开，整齐得好像一瞬间摔落地面的镜子。

平稳的冰面骤然散开成起伏不定的浮冰，吴擎苍脚底不稳，已经脱手的剑势瞬时偏离了轨迹，朝着闻朔斜后方甩了出去。

攻击确实绕开了闻朔，然而势头不减，朝着另一个方向袭去。那里是——

雪山。

“轰——”

仿佛一门山炮落在了雪山脚下，爆破声震耳欲聋，烟尘四起，碎石倾落，整座山都在跟着晃动，隐隐能看见山体侧边被划出一道切口。

闻朔瞳孔骤缩，顾不得吴擎苍可能在背后偷袭，急忙朝着崩落的雪山赶去。

那座雪山脚下是灵鹿藏身的山洞。

吴擎苍落水了没追上来，待他赶到的时候，山石已经把洞口压塌了一半，滚滚碎石仍在下落，随时有塌毁的危险。

妖兽们四散跑开，唯有闻朔逆向而行，直接进入了山洞。

“轰隆——”

随着他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山洞也彻底坍塌。

……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整个山洞的甬道都被碎石堆满。

闻朔方才凭着非人的身体素质硬扛下了落石，但当震动平息之后，他被彻底卡在拥挤的碎石堆里，寸步难行。

“咔——”

耳边传来轻微的声音，窸窸窣窣，仿佛薄冰在蔓延。

从石缝中，他能隐约窥见淡蓝色的荧光自深处亮起。而那种声音也源自洞窟深处。

有古怪。闻朔拔出胳膊，挥拳朝面前石块砸下，试图用蛮力开辟一条道路。

石块被轰碎，响声巨大，连带着牵动了整个洞穴，甬道四壁扑簌簌往下落石屑，本就摇摇欲坠的事故现场看起来马上就要二次塌方。

“师弟？”就在这时，徐清泽的声音自幽深的洞内传出，穿过十几米厚的碎石墙，从石缝中挤进闻朔的耳中。

与此同时，冰霜迅速凝结，将不稳定的石块固定在原位，正在晃动的甬道瞬时停止了颤动。

闻朔竖起耳朵。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听声辨位，徐清泽很有可能已经到达洞窟的尽头，那正是灵鹿所藏身的地方。

因为害怕山洞被震塌，闻朔不敢再轻举妄动，只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回声在洞内穿荡来去，森然可怖。

“是你啊。”徐清泽丝毫不在意警告，反倒在猜出来人后十分自来熟地说：“你站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救你。”

话刚说完，本就冷冰的洞穴似乎变得更冷了，寒气几乎凝成实质，已经能清楚听到薄冰蔓延的声音，而且速度正在加快。

“嘭——”

伴随着一下轻轻的敲击，略微沉闷的爆裂声突然炸响在闻朔前方，闻朔弓起身子跳起来，整个人瞬间炸毛。

“别动。”仿佛猜到了他的反应，徐清泽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好像离闻朔又近了一些。

一连串的爆裂声接连响起，越来越逼近闻朔的位置。直到闻朔面前的石头也被薄冰包裹，出现裂痕的时候，言泽终于意识到了那声音意味着什么——是被冰冻到极致后的石头被敲碎的声音。

当石头内外的水分都被冻结的时候，它变得更加脆弱，能被轻易破坏而不引发震动。

大概徐清泽就是用这个办法，先把需要开凿的部分用冻气包裹，再像敲核桃似的敲开，如此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过来。

闻朔眼睁睁看着被裹在冰霜之中的巨石表面逐渐开裂，裂痕像蛛网一样扩散，直到某一刻轰然碎成齑粉，边缘齐整地开出了一个能通过半人的‘门’。而徐清泽就握着一把没有收剑的剑鞘，站在门的另一边。

细小的冰晶混杂着石屑纷纷扬扬落下，洞穴深处的微光透过狭窄的缝隙，为来人周身镀上一层柔光，他就像站在月光里，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

“没事了，过来吧。”他温声说。语气像在哄孩子。

然而在闻朔视角里，他始终是一个恐怖直立猿大号两脚兽的形象，二者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

前有斯人，后无通路，闻朔退无可退，像只野猫似的弓起背脊，似乎随时会扑上前把徐清泽放倒。

徐清泽无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野猫真难哄。”

言泽心道，看来在“野生的闻朔很像某种猫科动物”这件事上，大家达成了共识。

原地抱怨过后，徐清泽为了向闻朔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他单膝跪地，从宽大的毛边袖口中翻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看到他这番动作，言泽心中咦了一声。

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果然，徐清泽接下来的行动证实了他心中猜想，只见他手指向掌心微拢，唯有食指伸向外曲起，做出了一个小三角的结构。

真是巧了，在这修真界也有人研究过怎么获取小猫的信任，这样的猫鼻之手做得也挺专业。

言泽又突然想起来，他和闻朔初遇的时候，他也做了这个动作。后来闻朔莫名其妙地放过了他，除了因为他的脸与徐清泽有几分相像，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

然而此时的闻朔完全是只不服训的野猫，他见徐清泽毫无防备地把手伸过来，不仅没有按预想那样去闻气味，反倒趁此机会一跃而上，将徐清泽扑倒在地，五指成爪就悬在他脖子一寸偏上。

徐清泽头发散乱在地，脆弱脖颈暴露在闻朔眼中，完全没有躲避或者反击的意思，嘴角还挂着标志性的微笑，看得言泽在内心吐槽：笑，还笑，这小子可真没打算跟你客气。

就在闻朔的手爪即将落下之际，洞穴深处忽然传来几声异响，是那只灵鹿的哀鸣。闻朔动作一顿，耳朵轻动。

“小山君，还不赶紧去里面看看。”徐清泽好言劝他。

眼前这个人虽然危险，但灵鹿那边的情况更让闻朔担忧。他只犹豫了一瞬，就从徐清泽身上跳下来，急忙朝洞内赶去。

在他身后，徐清泽慢腾腾地坐起来，摇头叹气，梳理了一下头发，也跟了上去。

山穴深处，那个宽敞的洞窟并没有塌毁，反倒相对完好地保留了下来。细看便会发现是一层坚冰爬满了四面山壁，撑起了整个洞窟的骨架。

这些冰来自于徐清泽的剑，那把通体散发寒意、通透如琉璃、仿佛用九尺寒冰铸成的冰剑插在石壁上，散发出幽邃的蓝色光芒。

洞窟内，灵鹿依旧虚弱地趴伏在石台上，在它周围还围了许多妖兽，都是先前被闻朔呼唤来的帮手。

他们本来追着徐清泽进了山洞，结果在山洞塌毁的那一刻却被徐清泽救下，转移到了这里。

察觉到闻朔靠近，白鹿强撑着挣开眼皮，舔了舔他的手心。如今它的呼吸变得更加衰弱，看起来真的已经快不行了。

“许多年前它就已经到了寿限，如今也只是借着龙渊残片的力量才勉强保住性命。”

徐清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龙渊残片在鹿的肚子里。

也是，徐清泽毕竟能算出残片位置。

山洞内的妖兽们有些灵智，知道这里山洞没塌全仰赖徐清泽，于是不再袭击他，主动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只是依旧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走近的时候眼珠子紧盯着他移动。

无视一众猛兽的虎视眈眈，徐清泽缓步来到闻朔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少年不再与他对峙，只是也没心情理会他。那只灵鹿却垂下头颅，伸出舌头去舔徐清泽的手心。

徐清泽顺手摸了摸鹿的额头，动作很是轻柔。修长的手指顺着头顶的皮毛滑落到背脊，在它腹部流连忘返。

沉默片刻，他说：“我要把它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怕闻朔听不懂，他又比手势，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对在一起，比作菱形，隔着肚皮框出龙渊残片的位置，然后把手移到闻朔面前，打开。

闻朔理解了他的意思，眸光一凛，刚才缓和的敌意又有恢复的势头。

——想从肚子里取出，岂不是要开膛破肚？

其实言泽倒觉得没必要搞得这么血呼啦差，拜托，这可是修真世界，都能飞天御剑了，隔空取物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但听徐清泽刚才的意思似乎是在说这鹿本就活不长，不如早点让它解脱。

怎么做？如果徐清泽真的做出‘杀鹿取卵’的事，闻朔一定会记恨他。

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言泽也跟着紧张。

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徐清泽做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举动——他忽然俯下|身，低头捧住白鹿的吻部，然后闭上眼睛，微微启唇，用一个吻堵上白鹿的嘴巴。

闻朔眼睛一下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