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郑文博无力瘫坐在座椅上，右手重重按揉着后脖颈，眼睑下青黑一片，“梦里雾气缭绕，处处透着股阴森诡谲的气息，在里面，我似乎一直在找人，在找……胡俊明？”
说话的声音渐低，带着几分不确定。
恍惚间，郑文博仿佛自己仍然困在梦境中，但身上的肌肉酸痛又是如此真实。
“嗯，梦见我？”
听见提及自己名字，一旁的胡俊明瞬间竖起耳朵，贱兮兮地凑过来，伸手揽住好友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自恋，“你该不会是暗恋哥，却求而不得，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吧？”
“滚。”郑文博没好气道。
“哎呀，不要害羞嘛！”胡俊明甩甩额头散落的碎发，自认十分英俊潇洒，“哥知道自己魅力无限，长期朝夕相处，你无法抵挡，也是人之常情……”
“呕——”
郑文博被他的话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低头作势干呕，却挣脱不开胡俊明的禁锢，只能有气无力地朝角落的人影伸手呼救，“苏崽，救我！这里有中年秃头油腻男，要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X骚扰……”
黎苏手里正忙着活儿，闻言，漫不经心地抬眉瞥一眼，指尖动作未停，懒洋洋地开口，“我瞧着你俩挺般配的，不如顺水推舟，就从了吧。”
“嘿嘿嘿……听到没有，你就从了我吧，宝贝儿~~~”胡俊明也十分配合，故意压低嗓音，摩拳擦掌，笑容猥琐，随后不由分说地往郑文博身上扑，“你乖些，哥疼你……”
“不————！”
一道惨绝人寰的喊叫划过天际。
“啧啧啧……”同为室友，目睹全程却始终袖手旁观的齐思远，没良心地咂舌评价，“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你这观点，我不认同，”黎苏摇摇头，煞有其事地反驳道，“此等旷世奇恋，跨越性别界限、突破世俗枷锁，惊天地、泣鬼神，其勇气之卓绝，当令吾辈肃然起敬、心悦诚服！”
“哦……”
看着前面已经扭作一团，不分你我的两人，齐思远赞同地点点头，“如此，在下受教了。”
“噗嗤——”
听着他俩旁若无人地编排好友，同样看热闹的杨表哥忍不住笑出声：真想喊自家亲妈过来瞧瞧，她天天挂在嘴边、交口称赞的乖巧侄儿，皮下腹黑毒舌的另一面。
那场面，肯定很有趣。
不过，眼下还有事情要忙，他朝几个“幼稚鬼”扬声喊道：“别闹了，都赶紧过来帮忙，再磨蹭下去，天黑都弄不完！”
早上开车回来时，黎苏顺路往家捎了点土特产。
此时，不大的小院里，五颜六色的盆桶错落摆放，里头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正举着钳子四处乱爬，好不热闹。
杨皓轩一边埋头刷小龙虾，一边好奇问他：“你昨晚通宵不睡，光下水抓小龙虾了？咋不喊我们一起去。”
“你们睡得跟猪一样，谁喊的醒啊？”黎苏甩甩酸软的手臂，实话实说，“再说了，这又不是我抓的。”
“不是你，难不成是天下掉的啊？”杨表哥显然不信。
“谁知道呢？”黎苏眨眨眼，环视一圈在场众人后，状若无意道，“说不准是湖底的蛤蜊姑娘，瞧上你们当中哪位年轻小伙儿，特意送来的聘礼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即哄堂大笑。
齐思远更是直接上手戳黎苏白嫩的脸蛋，嘲笑道：“人那叫田螺姑娘，而且——”
他拖长语调，眯眼上下打量对方几秒后，眼尾笑意更浓，“而且就算要看上谁，也肯定是冲你来的。聊斋故事里，那些狐仙鬼怪，哪个不是专挑你这种柔弱的白净书生？”
“那可未必，”黎苏一把拍掉脸上的咸猪手，轻嗤道，“万一人家重口味，就好你们这种歪瓜裂枣呢？”
“嘿——！”
这话简直字字扎心，众人一听，瞬间炸锅，撸起袖子就要找他算帐，“你骂谁长得丑呢？”
被一群人团团包围，黎苏瞬间认怂：“我刚才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万一人家喜欢你们这种英俊壮实、威武不凡的男子汉呢！”
“哼，算你识相。”
见黎苏迅速滑跪，几人也没跟他计较，随手拍拍掌心的灰尘，转身回去坐下，继续低头刷小龙虾。
只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半晌，率先回过味的齐思远问他：“天天蹲你头上的小保镖呢？今天怎么没见着影儿？”
往常这时候，那小东西早就炸毛，张牙舞爪，逼退所有试图靠近黎苏的人了。
“初一昨晚累着了，正在窝里休息呢。”提起这茬，黎苏心情就有些郁卒。
昨夜惊魂。
虽说初一在争斗开始时略占上风，但也伤痕累累，更别说等那老龟出现，以一敌二，更是勉强。
好在，老龟还算和气，愿意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讲道理，“妖族向来即将就弱肉强食，两方争斗，生死不论……”
“那是你们妖界的规矩，”黎苏不耐烦听它慢吞吞的语调，直接截断话头，“但现在身处法制社会，那就该守人类的规矩——你们无端拐卖人口，被发现时还当场暴起伤人，此等恶行，罪加一等！”
……
一番义正言辞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输出，字字铿锵，句句在理，怼得老龟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才缓缓抬头问他，“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解决，才算合适？”
最终，在黎苏的据理力争下，老龟终于妥协，不舍得从龟壳里掏出一株绿油油的水草，说是珍藏多年的疗伤圣药，可助初一快速恢复伤势。
除此之外，还特意奉上两大竹篓小龙虾，作为惊吓众人的“精神损失费。”
不过，黎苏依旧闷闷不乐。
想起昨晚拿到药草后，傻肥啾的第一反应，竟是巴巴地让给他吃时，黎苏的心底就一阵发涩：或许，他该想想办法，让自己再强大一点才行……
***
几人协力合作，忙活一下午，才将两箩筐的龙虾全部刷洗干净。
杨皓轩扶着酸软的腰，龇牙咧嘴地冲黎苏扬扬下巴：“剩下的灶台活儿，就交给你了，哥几个的腰都要累折了，怕是不行了……”
“谁说的？”听到“不行”两字，敏感的齐思远立马跳起来反驳，“我还能大战三百只龙虾！”
“必须能！”两室友也拍桌响应。
“我……”韦彪张了张嘴，无奈胳膊跟灌铅一样，沉甸甸的，实在抬不起来，只好苦笑着摇头，“你们随意，我这废柴就不掺和了……”
“真的？”看见朋友们一个个大放厥词，黎苏不禁挑眉，晃晃手里的电话，“那我在网上下单，让人再送几十斤过来？”
“别！”齐思远急忙阻拦。
“咋啦？”黎苏低笑一声，“突然又不行了？”
“怎么可能！”齐思远抵死不认，“只是觉得已经有这么多龙虾了，再多吃不完浪费而已！”
“行~~知道了，”没戳破他们的强撑，黎苏随手勾过围裙，在背后利落地打个结，“那你们先坐着歇会儿，厨房的事情交给我。”
铁锅烧热倒油，放花椒炒香后捞出，干辣椒、蒜瓣、姜片依次倒入油中，“滋啦”一声，爆裂的辛香顺着升腾的油汽猛地窜出，直呛鼻腔，惹得人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
半勺豆瓣酱凌空甩入，大火翻炒爆香，片刻后便浮起一层透亮的红油。将洗刷干净的小龙虾尽数倒进锅中，锅铲翻飞间，虾身迅速卷曲变红，再撒入十三香调味。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拧，啤酒盖“砰”地弹开，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下，立即在锅中腾起大团白雾，热辣滚烫的浓香瞬间扑面而来。
黎苏本能倒退半步，忙不迭抄起锅盖扣住，但仍是被蒸汽熏得眯起眼。
柴火将铁锅烧得通红，沸腾的啤酒“咕噜”冒泡，暗红的虾身裹着浓稠汤汁翻滚沉浮，时不时炸开细小的油花，溅起点点金红。
醇厚浓郁的香味透过锅沿缝隙，顺着风往屋外钻，霸道地勾住所有人的脚步。
“好香！”
院里几人喉头微动，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厨房方向，“看来苏崽最近的厨艺，又大有涨进。”
在诱人的菜香里，黎苏几个大学室友，以及不够熟稔的韦彪，还能暂时维持做客的礼数，而杨皓轩却没这方面的顾虑。他直接摸进厨房，伸长脖子凑到土灶前，催促道：“是不是快做好了？我出去摆碗筷准备吃饭？”
“还要再煮一会儿，小龙虾才能彻底入味。”黎苏眼疾手快地拍开杨表哥探向锅沿的手，笑骂道，“多大个人，还想偷吃！这锅是给徐姨她们备的，你待会儿先端回家，下一锅才是咱们的。”
“我爸妈都这把岁数了，哪能碰这么刺激的口味？”好二儿·杨皓轩盯着锅里的油光发亮小龙虾，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嘴上说得孝顺，眼里却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还不如留给我们年轻人解解馋，晚些时候，你再弄盘清蒸小龙虾，随便糊弄一下就行。”
“滚蛋！”黎苏没好气地剜他一眼，“你可真行！为口吃的，爸妈都得往后站是吧？待会儿我就告诉徐姨，让她狠狠揍你一顿。”
“哼，告状精。”杨皓轩不屑撇嘴。
“呵，大馋猪。”黎苏嗤之以鼻。
乡村小路上，两表兄弟一人开着电驴，一人坐在后座、捧着盛满小龙虾的铁皮盆，车轮滚动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斗嘴声——
“上回是谁，钻隔壁李叔的西瓜棚，刚啃两口就当场被逮？”
“那你前几天贪吃，狂炫一盆脆李，现在见着绿的还要捂腮帮子吧！”
……
裹着落日，车轮快速碾过梧桐叶，溅起一路笑骂，又撒落一地小龙虾的香气，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