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苏从睡梦中被摇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费力扯开沉重的眼皮,哑着嗓音问道:“干嘛啊?大半夜的,又在玩什么惊悚游戏?”
来人是大学室友郑文博,以前大伙闲得无聊时,经常在宿舍弄什么鬼故事夜谈会、惊悚探险一夜游,黎苏早已见怪不怪。
“我现在好困,你们几个玩吧。”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只当这次仍同往常一样,是这帮人白天没过足戏瘾,夜里还想再加场闹剧,所以没太在意,翻个身便放任自己继续坠入梦乡。
不料,对方又重新将他摇醒,语气还带着少见的着急:“别睡了,真出事了!”
半夜,郑文博被尿憋醒,正想在野外找处风水宝地,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就看见胡俊明一个人在前面,晃晃悠悠地往湖泊方向走。
他下意识以为,胡俊明和自己目的相同,遂熟稔地抬手招呼:“好兄弟,等我一起啊!”
奇怪的是,明明他喊得极大声,前面的人却充耳不闻,只一味往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白雾中。
“难不成在梦游?”郑文博困惑地挠了挠头,“可大学四年,也没听说他有这毛病啊。”
难不成是这几年工作压力太大,新攒出来的坏毛病?
“算了,先带回去再说。”无论如何,深夜的野外还是很危险的,不能放任无意识的人不管。
郑文博正要跟上去,脚下冷不防被东西猛地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等他咬牙爬起来,强忍着膝盖的刺痛继续往前追时,胡俊明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空荡荡的前路在黑夜中蔓延。
“梦游居然能跑这么快?有这本事,当初怎么不闭着眼去参加竞跑,金牌非你莫属!”郑文博满脸不可置信,但嘴上抱怨归抱怨,脚下却不敢有丝毫耽搁。
当务之急,还是得把胡俊明先找回来,等后面找到人,再好好教训一顿也不迟!
借着手机灯光,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绕着湖边细细搜寻。
光束在水波荡漾的湖面、芦苇丛生的岸上来回扫荡,可既没看见人影,也没听见任何重物落水的声响,胡俊明跟凭空消失了一般,遍寻不见。
“我艹,人到底跑哪去了!”绕着湖连走两圈,郑文博终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连续喊人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且不知为何,他心底总隐隐有些不安,“这样下去不行,得将其余人喊起来,帮忙一起找。”
趁着朦胧月光,他三步跨作两步,飞快跑回帐篷搬救兵。
可更诡异的是,营地的人也喊不醒!
从最边上的帐篷开始喊,到最末那顶,除黎苏短暂苏醒过一瞬,其余人都像陷入深度昏迷,无论郑文博怎么摇喊,都毫无反应。
二十好几的人,在社会上摸爬打滚没哭,熬夜通宵赶方案没哭,受尽委屈也没哭,此时,却因为喊不醒大家伙,急得眼眶发红。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次尝试,黎苏也很快被唤醒。
只是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状态,他坐着缓了好几秒,眼球才总算聚焦,脑子开始缓慢运转,处理郑文博连珠炮似的一串话:“胡俊明梦游,半夜在湖边失踪?其余人都沉睡不醒?”
深更半夜,叽里呱啦,在说什么鬼话。
不对……鬼?
下一秒,黎苏瞳孔骤然紧缩:见鬼了?!!!!
因为前车之鉴,黎苏压根没往“醉酒嗜睡”的方向想,意识到情况紧急后,他慌忙从睡垫上弹起来,薅起还在呼呼大睡的肥啾,就往帐篷外冲。
郑文博在后面喊:“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救人!”黎苏头也不回,脚下生风,发疯似的往湖边狂奔。
杂草间浓重的雾水打湿裤脚,沉甸甸甩动的声音,如同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又沉又急,生怕再晚上几秒,室友已经被不知名精怪叼走,生吞活剥了。
“等等我一起啊!”郑文博着急起身,想先打电话报警,手机页面却跳出“无信号”的提示。
稍微犹豫,前面的人已经快跑出视线外,只听见远远撂下一句“你留在帐篷里照看其他人,千万别睡过去!”,然后便迅速消失在浓雾中。
“那你注意安全,千万别逞能!”郑文博朝着黎苏高声呼喊,但人早已蹿得没影,也不知这番叮嘱是否落入对方耳中。
郑文博无奈,只能在原地留守,手里紧攥着刚从地上捡的木柴,战战兢兢地守在几个帐篷前。
夜风掠过,泛白的指尖冻得不住颤抖。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脚步沉重,心中满是不安与担忧。
***
湖边,浓稠的迷雾将夜色完全包裹,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黎苏视线受阻,无法辨明前方路况,只能缓缓停下脚步,掏出口袋里还在昏昏欲睡的肥啾,语气恳求:“初一,十万火急,帮我找找看胡俊明人在哪里,可以吗?”
“啾。”
虽然看不惯那人总爱抓弄黎苏,但既然本人亲自开口,初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再三嘱咐他留在原地,不要擅自走动后,初一便振翅飞高,猛地扎进雾霾之中。
没多久,湖中央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除水花激荡,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高亢的鸟鸣。
黎苏听得心急如焚。
虽说对小肥啾的战斗力颇有信心,本啾也常常自诩曾经是战力超群、常战常胜的大妖兽,但毕竟现在已经退化成雏鸟形态,战力大打折扣不说,若遇上体型较大的对手,单从物理层面而言,初一就吃亏不少。
耳旁的打斗声愈发激烈,黎苏再也按捺不住,全然将初一的叮嘱抛诸脑后,拔腿便朝着湖边狂奔而去。
湖面上,一只脸盆大的蛤蜊正半张着壳,朝着四周无差别地喷射腐蚀性水箭。
活物触之,非死即伤。
此时,湖面上已经漂浮着不少鱼虾的尸体,场面一片猩红,十分惨烈。
黎苏左右张望,都没看见初一。
正担心着,忽然,一道黑白相间的身影从芦苇丛中窜出,如闪电般俯冲而下,尖锐的鸟喙朝着蛤蜊极速逼近,眼看距离壳中软肉不过半寸时——
“咔嗒!”
两扇青黑色的硬壳骤然合拢,巨大力道带起的风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黎苏的心也猛地悬到嗓子眼,目光紧跟着那团小小的身影,却见初一早已飞至半空,尾羽在风中划过流畅的弧线,连一片羽毛都未曾凌乱。
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对峙双方已经再次交锋。
这次,初一的动作更为迅猛,眨眼间,已经飚至正欲张壳攻击的蛤蜊近前,利爪裹挟凌厉之势,径直朝里狠狠抓去。
“呜——噜——” 低沉的悲鸣自中央传来。
雾气渐散,月光重新倾洒湖面。
大蛤蜊在水里不断翻滚,发出阵阵哀嚎,淡蓝的□□随其动作四处喷洒,将周围湖水晕染成诡异的颜色。
初一见状,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时间,立即飞身向下,给予最后一击,打算将其彻底了结。
突然,一只青褐色的巨龟破水而出,庞大的身躯将蛤蜊牢牢护在底下,坚硬的龟壳震得肥啾鸟喙一麻,吃痛后退几步。
“初一!”黎苏担心看它,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前。
“我没事,别过来!”初一“呸”地吐掉口中的血沫,声音稚嫩,却让人安全感十足,“这边危险,你再离远些。”
“可是……”黎苏攥紧拳头,指尖几乎掐破掌心。
他既痛恨对面不讲武德,以多欺少,也痛恨自己的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初一孤军奋战。
“别担心,我能赢。”初一头也不回,声音笃定,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它尾羽收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猎物,试图窥破其弱点,身形蓄势待发。
正准备再次发起攻势,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龟壳下传来:“莫……莫要打架……吾……并无恶意……”
“废话少说!”
不耐烦听它辩解,初一闷头就往前冲,却被一道柔和的水波轻轻挡回,在空中翻了个跟斗。
“年轻人……莫要急躁,听吾细说……”巨龟慢吞吞挪开身体,露出挡在下面,已经奄奄一息的蛤蜊,它面露疼惜,却仍是不紧不慢的语调,解释道,“此为蜃,名贝贝,乃吾饲养之物,虽疏于管教,略有些顽皮,但绝无伤人之心,可是有什么误会……”
“嗤。”黎苏冷笑。
折腾一整晚,再看着自家肥啾弄得满身伤痕,黎苏早就憋着一腔怒火,此时,未等对面说完,他已然嘲讽出声,“老东西就是脸皮厚,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你说没有伤人,那我家初一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还有我那失踪的朋友,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难道不是你们的手笔?”
“朋……友……?”乌龟迟缓抬头,神情疑惑。
它原以为是蜃胆大妄为、肆意寻滋挑事,不料踢到铁板,自食其果,没想到此事还牵扯到其他人。
“怎么,不认?”
方圆几里,只有此处异象频出,若说没有猫腻,黎苏心里一百个不相信。
“还是说……”他扯起嘴角,眼底寒芒流转,“你们何其无辜,犯此事者,另有其人?”
巨龟愕然。
与周身萦绕的温和气息不同,眼前的人类,言语上意外地充满攻击性。
“唔,莫急……容我先问问……”它沉吟片刻,方才慢条斯理道,“若确有此事,我绝不偏袒,蜃任由你们处置……”
说罢,巨龟脑袋凑近蛤蜊,嘴巴张张合合,以人类无法获知的方式,进行无声交流。
良久,在初一彻底失去耐心前,巨龟才抬头,语调仍是平静无波,它慢悠悠地解释:“蜃自幼便与我生活在湖底,从未见过人类,故而有些好奇。它将人勾过来观察一番后,已经将其藏在湖边芦苇丛里,性命无忧,明日清晨便可自行醒来……”
黎苏顺着方向找过去,果然发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胡俊明,看他面色红润,呼吸流畅,并不像有什么大问题,才暗暗松一口气。
但,事情仍未结束。
黎苏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那我家初一受的伤,又该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