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望着楼下的黄焖鸡招牌,犹豫了一会,何小卫还是拽着季燃进了旁边的包子铺。
“我那天在微博看见有好多人说,外边的黄焖鸡还是别点了……”何小卫一脸欲言又止。
季燃明白何小卫的意思。如果天天吃外卖熬夜不要命的何小卫都说某样东西别吃了,那这东西就真别吃了。但她的内心无所谓。“嗨,其实都好不到哪里去。”
“你这话,好像适用于很多事啊。”
“比如贵影视行业。”
何小卫抬眼皮瞥她一眼。“说说吧。虽然我是想取材不假,但刚才觉得你的状态可能也需要人陪一陪。”
季燃有点感激地望着室友。于是,一五一十地把白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何小卫放下手里的北冰洋。“原来是萍水相逢啊,那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这话一点留白都没有,季燃脸一红,“我也没……什么心思啊。”
“呵呵,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我……”季燃原本一心想让何小卫点评下认识美女学姐这事,但现在想想,有些后反劲的丧气。心里那缤纷的念头也掉了几分颜色,于是主动移开话题。“反正,谢谢你肯下来跟我一起吃饭啊。这顿我请你。”
“拉倒吧你!我买就好啦。不过——”何小卫眨眨眼睛。“你觉得,喊你去串戏的那个组,有可能让你带助理吗?”
季燃瞪大眼睛,用手指指着自己。“我?带助理?我也配呀?”
“哎呀,我不是想去长长见识嘛。天天光闷头在家里写,结果连剧组都没去过几次。”
季燃愣了下,何小卫说的的确是。但她脑补了下副导小田跟自己在电话里讲的情况,也实在是没法开口说自己要带个人。
所谓的串戏和客串,虽然字面相近,但在内娱里实际代表的含义却有着天渊之别。客串这俩字,都是知名演员被邀请来演一个角色才能拥有的待遇,将来在宣传期也要是单独出物料大做营销的。十八线小演员为了仅有的几场戏(一般在十场戏以内),被临时喊去一个剧组呆上几天,才叫串戏。而且,不仅片酬上不会有任何优待,未来播出前的定剪阶段,串的那几场戏还很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一剪没。即便如此,小演员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即便是很小的角色都有大量的人在竞争,你不来,有的是人来。
一考虑到这些,季燃就缩了缩脖子。
一个串戏的,还带助理?敢开这个口吗?
“以后有机会的吧,这次真不合适。”季燃满心抱歉地说。
“行,那算你欠我一次人情。”何小卫也摆摆手。
欠何小卫何止这一顿饭啊,季燃纯属虱子多了不痒,但还是认真点点头。“我记住了。”
吃完饭又在小区附近溜达了会消完食,两人一块回了家。晚上还是老样子,在各自的房间忙活,一个鏖战剧本,一个继续下词儿。
期间,副导小田又发来一场戏的剧本,说是加了一段,季燃说没问题,而且她简直乐得能多拍几个镜头。接下来,她把这两场戏包括其他人在内的所有台词,都记得倒背如流。晚上入睡前,季燃甚至还有点激动。她打算见面时候好好跟小田聊聊天,是被自己什么特质打动的,以后一定要发扬光大。
几天后,季燃按照约定的时间,早早收拾利索,出发去了顺义。以防万一,她还提前在包里揣了能量棒、几包零食和水。这也是经验教训。
之前一次的夏天,季燃跟着朋友去郊区串戏,原本当天晚饭前后就能收工,结果因为主演对手戏一直出问题,导致全组都拖到凌晨,但剧组有一部分盒饭因为天气原因坏掉了,所以当天不是每个人都吃上了饭,季燃就是挨饿的其中一个。后半夜拼车回到市区的时候,她已经饿得低血糖了。同样的事,才不要发生第二次。
季燃告诉自己,你季燃既然是小演员,那就要有身为小演员的自觉,在不给人添麻烦的前提下,得考虑好自己方方面面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打上车以后,季燃望着窗外,眼看着沿途风景绿植的比例从低到高再到低。定位逐渐接近摄影棚的时候,车子先穿过一片菜地和几条土路,才开进一个矮墙围起的院子,里边有几栋灰色建筑,一看就是工具属性的摄影棚。棚门口横七竖八停着剧组的车和大演员的房车。
季燃看了眼表,上午10点20。比约定的时间早了10分钟。对路程的预估,很是妥帖。
到了地方,先打电话找小田接头。
结果小田没时间出来接,叫季燃先去门口搭的那排绿帐篷里左手第二间找一个叫宽哥的,就说是小田喊来的。
季燃全都照办。
那个宽哥正好在门口抽烟,把季燃领到帐篷里,指着横七竖八放着一堆红色塑料凳子的区域说,“你去那坐着吧,一会有现场导演来叫你们。”
“好的,谢谢宽哥!”季燃看了眼,旁边的凳子上只随便丢了几件脏兮兮的男装外套,但却空无一人,看来自己确实来早了,于是主动说,“那,等这场戏其他演员到了,我找他们先走一遍戏。”
宽哥猛抽了一口烟,火星子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季燃心里燃起的小希望,忽明忽灭。
他上下打量了下季燃,从鼻孔同时冒出烟圈和话。
“随你。”
然后吸了下鼻子,转身走了。
季燃目送宽哥从铁门进了棚,又打量周围这些塑料方凳子。没有一个有靠背,包只能横着放,但不巧的是,季燃今天背得这个包稍微有点大,边角都支出来,稍微一碰就很容易滑到地上。
她看见帐篷一角有个放杂物的大桌子,于是走过去,半蹲下来从侧面一看,好家伙,上边落了厚厚一层灰。
季燃伸出手,都已经把湿纸巾包拿出来了,思考片刻,又塞了回去。
灰,足有半指那么厚。
……还是算了。今天是来拍戏的,不是来当保洁的。做事还是抓重点。
季燃决定包就这么全程背着。来早了,就在心里默戏。
这工夫,外边又进来一群人,绿帐篷里立刻变得吵闹起来。季燃抬头一看,好家伙,足有二十来人。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
季燃很自动地往边上坐了坐。同时竖着耳朵听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听交谈,这些人有本就相熟的老乡,但大多是不认识的,见了面以后基本都在互相搭讪,还有加微信问电话的,说下次有活儿可以拉群介绍一起。
这一等,不知不觉就是一个多小时。再看表时已经中午12点。期间一直没人来喊过准备下个镜头拍摄,季燃等得一头雾水。而宽哥也没再出现过。她又有点后悔,刚才没加宽哥微信没留电话,现在想找人都找不着。
“闺女,我看你跟我们不是一个车来的啊?”旁边一位较为年长,面色黝黑的大姐坐过来,热情地问季燃。
季燃见大姐面善,咧嘴笑笑,点点头。“是,我自己过来的。”
“哎呀,你开车呀?果然是城里孩子。”
季燃一看,妈耶这可别误会,自己别说没钱买车了,连在北京摇号的资格都没,赶紧使劲摆手。“不是不是,我没车,我是打车来的。”
“噢!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别介意啊!”大姐直爽地说。
“我不介意啊!”季燃笑笑。
“那你说,你这孩子看着白白净净的,干嘛要来这地方,跟我们一样,吃这个苦呢?”
“啊?”季燃愣了下,有点不明所以,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努力跟上话,“我毕竟也还没什么经验,难得有个学习的机会……”
“哎呦!这需要什么经验呀!这工作不就是每天等着,然后人家叫你干啥你干啥,叫你动你就动,叫你躺你就躺,叫你起来就起来嘛!”
季燃听见躺字,整个人都一激灵,脑海里浮现出不好的联想。但她看着大姐朴实的脸,生机勃勃的笑容,又觉得,应该是自己脑回路哪里不对劲了……在这行业呆着,观念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就积了落后封建的灰,现在看来可真是要不得。
于是季燃猛点头。“是的是的,那肯定凡事要听人家剧组的安排。我毕竟刚开始做这行没多久,还是要严格按照剧本来的。”
结果,这回轮到大姐惊诧了。“你是说,你还有剧本?诶,我可是从来没听过群演能拿到剧本的啊。一般群头在现场说一下导演要求就完事了,你还能拿到剧本??你怎么拿到的啊?”
季燃也愣了,原来,大姐是群演?那刚才跟大姐同一辆车来的这批人看来都是群演了。
她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刚才俩人聊天聊岔劈了,完全不在一个语境里。难怪上句不接下句呢。
但是……
季燃也瞬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自己现在在剧组人尤其是宽哥的眼里,大概率也是群演,不然不会被跟其他群演一样,一起安排在这里。
那就奇怪了,小田到底是怎么跟宽哥交代的?
季燃果断抓起手机,打开小田的微信。此刻,她就一个简单的念头。
不管是来串戏,还是被当成群演,那都不是最重要的,但有一件事必须当面问清楚。
试戏那天,小田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因为这对季燃下一步要做的事,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