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榭知道周颐清不好受,邀请周颐清去茶楼看戏。
“郑大哥,今日好雅兴,竟然请我来看戏。”周颐清将披风解下递给蕙儿。
“好长时间没请你看戏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今天这出戏”,郑榭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记得王金龙的戏词有一句:‘不论皇亲与国戚,王法二字不容情’,可我近日里见到的好像不是这样,有权者有的是办法逃脱责任,最后的公正都是粉饰太平罢了。”
郑榭看着戏台,周颐清本以为他不会接话了,忽然听到他说了句,“这又怎么不算是正义呢?”
周颐清看着戏台愣神,郑榭缓缓开口,“虽然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虽然被欺压者的力量微末如蚍蜉撼树,在微末者成为规则制定者之前,这已经是能争取的最大限度的公平,即使跟想象的相差甚远,但只要相信正义终有实现的一天。”
茶楼一层的看客为小生的唱腔喝彩,周颐清也忽的站起身大喝了声好。
郑榭抬眼看向周颐清笑着摇摇头,她始终是充满活力和乐观的,像迎着阳光的向日葵,只管有太阳的那一边就好了,阴暗的另一面和阳光相比微不足道。
周远道忙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圣上祭天这日。
走过长长的台阶,一入眼便是社稷坛,台阶之上只一幢建筑,威严恢弘是自然,但因孤零零一个建筑便显得社稷坛有些孤单零落。社稷坛呈四方形,象征天圆地方,通体是庄重的绛色,八角攒尖,整个屋面都由蓝色琉璃瓦铺设,凸显社稷坛的肃穆。
“吉时到,天子祭天。”惠孝帝净手脱鞋,行礼奉上祭品。
皇帝拿出前两日刻好的祝词,祝词撰于蓝底的祝版上: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天之灵,赐甘降霖。集地之灵,万物群生。道法渊远,生长收藏。臣承天运,幸甚惶而。祭拜天地,四时皆调。民安国定,福临社稷。
冬至清冷,寅时拂晓尚早,众人皆小心地走下楼梯去。皇帝摆着仪仗回宫,众人皆随左右,不敢有半点逾越。
又半月余,正是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夜里寒凉,家家都在屋子里吃团圆饭,只有不怕冷的小孩才敢拿了灯笼出门去踩雪。
周颐清今日穿了件喜庆的红衫,边缘让人缝了兔毛上去,穿起来暖和又吉利。周颐清本是清冷不可亵渎的莲子,此时染上些烟火气,成了想让人养在家中的红梅,是那冬日里的一枝独秀。
许途之见到周颐清时眼前一亮,素日里聪慧孤矜的人儿,今日倒成了迎新年的福娃娃。许是许途之的目光太直白,周颐清顺着那目光看向许途之的脸。眉如峰,鼻梁如脊,眼似渊潭,他本就是潇洒倜傥的俊公子,两人相视片刻竟是周颐清先红了脸,许是炉火太汹涌。
许途之走近周颐清,“小姐今日很不一样。”
周颐清不好意思,脸色倒是如常,“许是今日除夕,无事来扰吧。”
年夜饭刚开始,便听见院外闹哄哄的,家丁来报:“将军,北戎来犯。”
偏偏是今日,外面最冷,家中最暖的日子。
周征来不及穿上铠甲便带着许途之入了宫,周颐清追在许途之后面,拿出一枚平安符,“许统领,上次为父亲求平安符也顺便给你要了枚,祝你们此战顺利,平安归来。”
许途之接过平安符装进衣衫里,“小姐也请多保重”,转身走进雪中。
明明往年不常下雪的,今年连着下了两场,今日雪势更是不小,一片一片落下来像是羽毛。周颐清伸手接过几朵,终究抵不过人的体温很快便化了。
周远道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重新进门去,掸去身上的雪,他想,这雪真大,快要看不到阿清了。
蕙儿拿着披风追出来,周颐清还站在那儿,“小姐,快回吧”,拥着周颐清进了里屋。团圆饭没吃成,叶萱兴致也不高,老夫人坐主位,“接着吃啊,征儿明天回来可就吃不到热乎的了。”
叶萱笑着附和,“老夫人说的是,远道、清儿快夹菜。”
一行人心照不宣地吃了饭,周颐清坚持要在主屋守夜,叶萱没拦扶着。约莫丑时,周颐清正打着瞌睡,听到周远道问自己话,“清儿就十八了,可有哪家心仪的公子。”
周颐清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话,“哥哥说这话还早呢,清儿还小。”周颐清没有直接回答没有,而是找了个理由推脱过去,周远道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想到这,周远道心中苦笑,“是,清儿还小,不过要是有心悦的公子可说与哥哥替你相看。”
周征率领周家军赶入宫去,铁骑踏过,将雪从地上翻起,弄得泥泞不堪。惠孝帝没料到几个月刚刚投诚的北戎会在除夕来犯,正值皇帝家宴,宫中守卫不严,眼看着北戎已经杀进宫来,王公公在惠孝帝旁边耳语几句,二人往后宫撤去,挑没人的宫门出去。
此时,平日默不作声的庸王站起身,“陛下这是要去哪儿?”惠孝帝一顿,想将庸王留在此处若是被抓可做人质,那自己就还是大晋天子,“朕喝得有些多去醒醒酒。”
庸王闻言只是笑,“陛下不会是打算逃了,将我留在此处做质吧。”
惠孝帝先是掩饰,“怎么会,皇弟说得哪里话”,话毕便反应过来,“你怎么会知道?”
庸王胸中有把握,拿出暗哨吹响,一时间数百禁军便将大殿围了起来,铁制铠甲在烛火中闪着冰冷的光,烛火只能照出铁甲的一部分,却照不亮手足同心。
“从小到大,父王母后都偏爱你,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书术骑射皆不如我,凭什么你当皇帝?”庸王心中积郁多年,如今终于能一吐为快,他不在乎这番话又没有人听,重要的是这天子之位终于是自己坐了,从前那个不被父母看好的皇子坐上了皇位。
“你我一母所生,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想,为什么我们非要争这个皇位,其他皇子皆因这把椅子而死,你我也非得闹个你死我活吗?”惠孝帝喊得声嘶力竭。
庸王并不买他的账,“你如果真心待我如亲弟弟,刚才又怎么会丢下我一人?”惠孝帝不说话了,“你只是爱你自己和你以为的善心。一边高呼不必为皇位拼命,这位子谁做都可以,一边舍弃我换一个你的盛世。”
哥哥啊哥哥,你不会知道如果你拉着我一起跑,这禁军还是你这皇帝的守护神。
“来人,把吴祯这个逆贼给我拿下”,庸王下令众人正欲将惠孝帝压下。
外面打斗声愈大,属下报庸王:“殿下,周征率兵前来,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庸王顿足,“北戎这些人真是什么用都没有,来人,迎战!”
吴祯见一行人顾不上自己从后门偷偷逃了出去,雪深,路不好走,瞧不清远处的路,王公公搀着皇帝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
宫里当下打乱了,太监宫女都收拾东西乱跑,吵吵闹闹地,这个时候也没人当吴祯是个皇帝。大难临头,得先活下去,才能看看明天的天下姓甚名谁。
吴祯当上天子便醉心丹药术法,一心求仙,吃得身体大不如前,没走几步便要停下歇歇。吴祯突然抬起头看向王公公,咳了几声,“你也走吧,朕这儿也没什么好处给你了。”
“奴才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的秉□□才最了解,奴才不生不育,说句僭越的话,早把皇上当亲儿子了。”王公公年纪大了,现下又是这副场景一时间老泪纵横。
皇帝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数百禁军根本不是周家军的对手,周征押解庸王下了狱诏。
皇帝被众人拥着站起身走向门口,披上最暖和柔软的狐裘,皇帝的步伐一顿把昨夜披在身上的外衣披与王公公,“厚葬了吧。”帝王的脚步不能停,除非死亡来临。
“微臣参见陛下”,周征迎上皇帝,“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赐罪。”
惠孝帝咳得厉害,没等说什么话便晕倒在地。太医想了能想的办法,缓了三两日皇帝的病情还不见好转。
除夕夜周家兄妹因为担心父亲,一直守夜到天明。周征近几日很少回家,日日守在宫里等着皇帝召见,北戎假意投诚,近几个月陆续有军队伪装成商队潜入汴京,李瑾因为和北戎联手已被下了狱,整个朝堂可用之人便只有周征一党。
“爹,你终于回来了,娘做了好些吃的。”周颐清拉着父亲的手,把人拉进屋里。周征看着眼前的饭菜,“怎么今日是夫人亲自下厨?”
“娘说最近不太平,下人们都不愿待在京里,索性给了些盘缠将家里的下人都遣散了,日后稳定了再收些人进来。”周颐清一边吃着,嘴也没停。
家里没了佣人,重担都落在周夫人和周颐清身上,叶萱甘之如饴,经历了这场风波,老夫人终于能真心地接受自己。
蕙儿一直都是贴身丫鬟没干过这些粗活杂活,周颐清只得帮忙,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也要学着洗衣做饭。冬日里的水冷得能将寒意浸入骨子里,周颐清的手早冻红了,蕙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许途之刚踏进里院便看见这一幕,两人各逮住一边衣角用力拧衣服上的水,看着用了十分的力,衣服却不见干爽。
许途之走上前,说出的话变成断断续续的白气消散在寒日里,“小姐,我来吧。”拿过二人手中的衣服,使了些力气把剩下的衣服一一拧干晾好。
进到屋里,许途之又用冷水浇着给周颐清洗了手,这样洗着手方能慢慢适应热水的温度,不会落下病根。那日后,周颐清再没洗过衣服,衣篓里刚攒些衣服第二日就被人洗了出去。
这日,宫里闹哄哄的,太医凑在皇帝寝宫想办法,皇帝身体太差又染了风寒,开始咳血。周远道每日跟着父亲守在宫里,恐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皇帝召了周征和周远道进了寝宫,“朕恐怕就在今日了”,说完咳了许久帕子上见了红,好不容易正了正声音开口,“朕膝下无子,可大楚不能一日无君”,说得激动皇帝又开始咳起来,“庸王是朕的胞弟,才学不必说,也有些雄韬大略,便立庸王为新帝”,说完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是没说出口。
“陛下薨了!”太医惊恐地宣告,众人长跪。
帘后之人看众人反应,将袖子一拂便消失了。
不过一月,整个大楚就易了主,改了年号为盛元,新帝登基也须去社稷坛祭拜。社稷坛一月间不只见证了先帝的美好祈愿,现又迎接它新的虔诚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