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节只读了几年书,如果非要形容眼前之景那真只有风景如画,瀑布高悬着落下,丝丝密密的水汽拂过二人的脸,村子高低错落,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在这样潮湿的环境竟半分不朽,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看着诡谲美丽。
赵节和王勇本打算跟着运蜀锦的车队一起回的,谁料来了个大客户,谈好的日期只能往后延,先要结了大客户的单,赵节心里不乐意可也没办法,跑的是第一趟,金陵人爱不爱穿蜀锦还另说呢。最终只得留个小厮接应,自己回金陵继续张罗店里的事,王勇是赵节饭桌上的酒肉朋友,王勇爱吹牛,喝醉了就更没人拿王勇说的话当回事,谁料那天王勇饭桌上语出惊人:“要我说,金陵的生意早已做尽了,要想赚大钱就得把外面的新鲜玩意倒回金陵”,饭桌上没人在意王勇的话,只有赵节一人当了真。
“早就听说蜀锦华服,带回金陵必能大卖,王大哥有没有兴趣?”赵节找上王勇时,王勇还醉着,“行行行,老弟你看好的一定没错。”二人带了些银两便启程了,出发时一一才两岁多,走起路摇摇晃晃还要人扶,赵节本想两人速战速决不过半年也就回来了,谁曾想这一走就是一年,年也是在路上过的。
返程遇上这样的美景两人霎时将一路上的不如意皆忘了,从美景中抽回神来竟听见好几个女子的哭声,两人当下害怕了,进不得退不得,连喜庆的红灯笼也变了味道。赵节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女子穿着和金陵很不同。金陵讲究繁复之美,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衣服,这衣服如纱,套这么多也不觉得厚重反而层层样样的好看;这女子穿得简单,不过短衣短裤,湘西苗族与世隔绝村里为了干活方便都是一样的打扮,等到了结婚才会穿上挑花的藏色衣服佩些银饰。
看见女子两人皆被吓了一跳,王勇登时坐在了地上,女子瞧着两人胆小也不想吓他们,“外地人?”
赵节点点头,女子又问,“你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只是路过,不会叨扰姑娘,我们这就走。”赵节拉起地上的王勇转身就走,女子却说:“天黑前你们恐怕走不出去,我倒是可以收留你们。”
赵节和王勇看着四周,要是执意出山恐怕没等出去就先喂了野兽又或是跌下悬崖,“那就多谢了。”
女子笑笑没说话,二人跟在女子身后走了不多时就到了一处院子,一座高脚楼,面积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净,“阿爸,我回来了。”
“你就知道乱跑”,一个老汉走了出来,皮肤黑黝黝的,看来是常年劳作,看着两个生面孔,“这是?”
“两个外地人,迷了路”,村里时不时有外地人,或是路过或是迷路,老汉咧开嘴笑了,“这孩子不懂事要是冒犯两位了还请多多担待,两位快进屋吧。”
赵节听着老汉的话觉得有几分官话味,那女子说话倒有些口音,“老人家是从外面迁来村子的吗?”
“不是,老汉年纪大了,土生土长的村里人。”
“我没别的意思,听老人家的口音,倒有官话味儿。”
老汉哈哈笑了,“当上了村长,难免去外面,跟着学了几句。”
“家里简陋,两位就住一间吧。”老汉领着两人进了一间小屋,没什么陈设只有个竹板床。
“多谢”,赵节客气了一下,“谢啥,饭好了我再来叫两位。”
湘西的饭很有特色,就地取材,桌上摆着竹筒饭、腊肉,还有不知菜名的时蔬,“山间野味,二位不要见怪”。
“哪里,好吃”,赵节和王勇说的不是客气话,驴车坏在半路,驴也跑了,二人徒步走了这些路程,此时又累又饿,吃了不少饭。
“不知道二位到哪里去,明天给你们指个路”,吃饱喝足几人在餐桌上聊天。
“我们从蜀地来,回金陵去”,王勇嘴快先一步说。
“那走我们这里可是绕了路啊”,老汉眯着眼抽一根不知道什么卷起来的烟棒。
“是啊,本来走在直道上,半路丢了驴,走了一两天才走到这儿。”赵节把两人的遭遇挑拣着说给桌上的人听,家里几个女眷都没出过村子,听了赵节的话对外面又添几分好奇。
第二日,两人又被一阵哭声吵醒,这哭声离得极近,左右不过两三米二人便穿了衣服去寻哭声。看到村长一家除了村长和昨天领着他们来的那个阿芸不在,小白、阿倩和女主人都在哭,三个人哭得眼泪汪汪,赵节和王勇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
“小白后日出嫁,他们这是哭嫁呢?”阿芸不知道何时站在两人身后的。
“既然不想嫁就不嫁了,不愿意为什么要哭着嫁呢?”赵节说,王勇点点头。
阿芸倒是被两个人逗笑了,“我们这是习俗,出嫁前几天就得哭,哭得越好越吉利。”轮到赵节和王勇傻眼了,原来还有这样的风俗。二人便决定等观了这婚礼再启程,反正已经晚了,也不差这么几天。
姐妹三个做针线两人就在旁边看,一边说些外面的事给她们长见识,一边说些逗趣话,阿芸突然问:“一直叫你们李公子、王公子,你们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王勇眼珠子一转说:“我叫王勇,排行老八,于是有了个诨号——王八。”话一出逗得几个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你呢?”阿芸又问。赵节看着聪明正派,但最不会说这些哄女子的话,“我叫赵节。”话毕,只有阿芸一个人笑了,倒不是赵节的口吻有什么笑点,只因为阿芸觉得这赵节是个呆头鹅。
这一笑倒让赵节有些不知所措,“姑娘在笑什么?”阿芸有几分娇嗔:“关你什么事儿?”赵节也不好再问,此事就翻了篇。
赵节开布衣铺之前种着祖上的几亩地,后来被佃主买了去便拿着卖地的钱做点小生意开了个布衣铺。眼下在村子里吃喝都在村长家,只好帮着村长做点活,村长下地他也扛一把锄头,两人有说有笑聊一早上,中午是阿芸来送饭,姐妹和阿娘忙着哭嫁呢,阿芸不愿哭也没人拿她有办法。
阿芸从篮子里拿出两碗腊肉饭,还有一碗辣椒咸菜,赵节久居金陵吃不了辣,闷着头吃饭,两人吃了饭坐在田埂上歇歇又开始锄地,谁料突然变了天,两人只好跑着回家。明日就是出嫁日,家里吃喝已经备好,村长家里一概事由女主人说了算,村长只做村里的主。
大红的喜帐高高挂起,敲锣打鼓,娶亲大哥带着十个兄弟迎亲,鞭炮响了又响,好赖话都被说遍了,村长终于把门打开,娶亲婆带着人钻进去。姑娘们把宾客灌得大醉,因着赵王二人是外人敬的酒少些。新郎被锅灰抹得黑乎乎的,这会儿倒瞧不出俊不俊。
赵节被这一股热闹冲昏了头,借口醉酒出去透风,王勇和村里人玩在一处,不知道赵节的动静。此处雨水丰沛又暖和,桃花也开得早,大朵大朵的,也要和出嫁的姑娘比美。
“醉了?”阿芸看着赵节远远地跟着出来,“嗯”,赵节觉得今日喜庆难得说些题外话:“你们这儿结婚真喜庆,跟我们汉人不一样。”
“你们不好吗?”阿芸倒没听过汉人的风俗。
“我们也热闹,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要八抬大轿”,赵节看向院子,“但总觉得你们更有韵味。”
阿芸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倒是喜欢你们的婚俗。”
王勇知道明日启程此时躲出来,看着赵节和阿芸聊天丝毫不避讳:“你们这些汉子太能喝了”,作势要吐,两人之间的氛围被打破谁也没再说话。
第二日清晨赵节和王勇留下封信就上路了,村长说好了要送他们,已经添了好些麻烦怎么再好让人家送,信上压着五两银子。
谁料两人刚走出百米就被阿芸追上,“这是给你们的干粮,留着路上吃。”苗族女子眼睛生得大,皮肤白,阿芸这会儿眨巴着一双大眼,“我也想跟你们出去。”村长厉声制止了,“你这孩子,要是不跟着你,都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
赵节和王勇脸上没什么颜色,“那村长你们先回,我们走了。”
两人闷着头走路,直到走到山上两人回首看苗寨,王勇问了一句:“若是你没娶妻,可会娶阿芸?”赵节不可置信:“你这叫什么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阿芸喜欢你,可别说你没看出来,不过我也劝你一句,我们行路遇上些人是难免的,只怕你当了真。”
赵节没顺着说,“走吧,早些回家。”
王勇平日里没少给人出主意,也就这一回出了个好招,虽然这招不是王勇想的。蜀锦畅销,赵记布衣铺一跃成为城中的布衣大户,王勇虽没有门面把自己进的货转手卖给赵节也赚了不少钱。蜀锦卖得快,赵节打算再去一趟蜀地谈笔大单。
赚了不少本金,赵节买了辆马车,驴车早就用不成了,妻子倒也没拦着:“相公早日回来,我和一一等着你。”
赵节摸摸熟睡中的一一的头,“曼娘等着我,赚了大钱我们就换一家更大的铺面,给你打一副新首饰。”曼娘挥手相送自己的丈夫,不料那一眼就是最后一面,直至死赵节都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