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桥走进陆以尧的办公室,声音平淡:“这是上个季度的报表,您过目。然后关于城西那边的项目,这是一些资料,您也一起看一下。”
陆以尧头也不抬,专心地看着电脑的屏幕,“嗯,放到桌面就行。”
半天没听到陈桥离开的声音,陆以尧终于抬起了头,他不解道:“怎么了?”
陈桥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昨天,您的戒指要还给您吗,毕竟那么具有意义的戒指,送给我,我怕……”
陆以尧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陈助理,送给你,就是你的了。戒指不值什么钱,比不上盛先生的成名之作,但在我这也是无价之宝。我不会轻易把宝物送人的,你知道吗?”
陆以尧的眼尾弯起,陈桥被他的话砸得不知所措,烟花在心中绽开,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他退了一步,向陆以尧鞠了一躬,“谢谢您的信赖。”
陆以尧看着陈桥失神地走到门口,忽然他开口说:“陈助理,下班后,可以和我一起去医院吗?”
陈桥猛地回头,表情一下子变得慌乱与紧张,“您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陆以尧的心里升起暖意,“嗯,有点吧。最近老是睡不好。”陈桥压下内心的焦急,强行镇定下来道:“我去安排医院。”
陆以尧思考片刻,“也可以,不过我想做一个全面的检查。麻烦你了。”
陈桥沉默着摇头,他退出门口,把门关上,门后是他凝重且严肃的表情。
陆以尧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再看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搜索记录,都是关于精神方面的问题的。
陆以尧平淡地看着,双手交握放在交叠的腿上,靠着椅背,神情难以捉摸,但愿这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陈桥安排的是陆氏旗下的私人医院,陆以尧是主要持股人,他的到来可谓是风声鹤唳。一进医院,就有人迎上来,带着他们往VIP通道走,所到之处都是安静无比。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铮亮的瓷砖墙面倒映着人的影子,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进行全方面的检查。”穿着白大褂和戴着银框眼睛的中年人,脸上布满了风霜,他的左胸前是他的工作牌,是这个医院的院长。
“不着急。”陆以尧环顾一圈,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让院长先进去准备,只留下陈桥在身边。
陈桥有些奇怪,他警惕地四处望了望,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您在找什么?”
陆以尧轻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陈助理之前车祸,住的医院好像是另一家,不知道为什么不来这,毕竟还可以报销。”
“只是小伤,我上次的医院离家近,便没想那么多。”
陆以尧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微笑,“嗯,不过陈助理车祸恢复那么久了,有去复查过吗?”
陈桥表情平淡,“还未。”
“既然都到医院了,不如就在这复查吧。”
陈桥一愣,下意识拒绝,“……不用。”
陆以尧似笑非笑,“去哪里复查不都一样吗?”
陈桥表情为难,“是一样。”
陆以尧没有错过陈桥眼里闪过的无措,他谆谆善诱,“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顺便做个检查吧,也省得你再走一趟了。”
陈桥还是摇头,“不,不用,我下次再自己去……”
陆以尧笑得有些无奈,“嗯,我知道,复查总是要做的不是吗?”
不远处的中年医生扶了扶眼镜,陆以尧要求做全方面的检查。此刻那些昂贵的机器已经在开着了,机器昂贵,每开一秒都是在烧钱。一个做也是做,两个做也是做,只是他们再争论下去,那些开着的机器怕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的钱了。
陈桥还在犹豫,医生上前适时开口,“机器都是世界上最领先且智能的,检查结果很快就能出来。陆总与陈助理不用担心花费太多的时间。”
陆以尧点头,“嗯,所以陈助理一起吧。”
陈桥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烦躁,手不自觉地揪在一起,十分用力,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我不想。”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中年医生沉默地退了一步。陆以尧有些意外,静静地看着他。陈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说重了,有些无措,手不自觉地握紧,“……抱歉,我不是故意这么说话的。”
“怎么了吗?”陆以尧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陈桥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按理说,陆以尧关心他,他应该高兴的。
但他却感觉到胸腔里有一股气压着他,恶心感涌上来,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脑海中像在放着电影的黑白电视,一帧一幕都让他窒息。
他差点忘了,他讨厌医院,讨厌检查,他明明不该来的。
陈桥低头极力掩盖自己的异样,呼吸都乱了,“不了,陆总,您去做检查吧,我在这等您。”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着,像是一副流沙画。
陆以尧有些担心,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不知为什么转眼的功夫就一副要倒下模样的陈桥,对方整个人脸色苍白,唇色更是惨淡一片,“陈助理,陈桥?!”
陈桥晃了晃脑袋,身形欲倒,陆以尧连忙伸手去扶,陈桥却下意识地的躲开了。
陆以尧的手停顿在半空中,陈桥反应过来,眼神茫然,唇色惨白一片,“我,没事。”
陆以尧沉默地看着,内心的疑惑达到了顶峰。
陈桥前所未有的沮丧,他不应该躲开的,不应该陪陆以尧来医院的,他不应该把这样的自己展现在陆以尧面前的。
太狼狈了,太丑了,一点也不靠谱,一点也不稳重……
他的脚步虚浮,表情隐忍,眼里蕴含着难过与陆以尧看不懂的情绪。陆以尧的心慢了一拍,呼吸也凝滞了一刻,陈桥的眼神很像之前醉酒后的样子。
陆以尧慢慢地把手收回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做检查就不做,哪里不舒服吗?要进去休息一下吗?”
“……没事,我可能,有点低血糖了。陆总你去检查吧,我……我坐一会就会。”
“低血糖?”
陈桥点头,声音很浅,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嗯,我坐一会就好。不用麻烦医生的。”
陆以尧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陈桥这个样子不像是低血糖,更像是过激。什么东西能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呢?
陆以尧伸手去拉住了陈桥,陈桥紧张兮兮地看着他,陆以尧平静地说:“嗯。”
陈桥的身体一片凉意,陆以尧看着陈桥头上的冷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陈桥的呼吸声很重。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的眼睛一样灵动,眼底却是极大的悲伤与无措。
医生就在不远处,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过去。陆以尧面无表情地瞥了过去,医生转身低头,像沉默的鹌鹑。
陆以尧轻声道:“低血糖是吗,我扶你到旁边的休息室休息,我不做检查了……”
“不,”陈桥猛地探头,有些执拗,“您要做的,我休息一会就好,您去吧,我没事的,只是低血糖。”
陆以尧对上陈桥近乎执着的眼神,拒绝的话在口里转了个弯,“那也行。”
陈桥推嚷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表情微微缓和,“额,我在休息室等您。”
陈桥低着头深呼一口气,“那走吧。”陆以尧体贴地扶住他的胳膊,陈桥的手臂不算粗壮,甚至可以说的上有些纤细,陆以尧漠视着前方,表情生冷。
陈桥的呼吸慢慢变得流畅,所以是不介意他失态了吗?他该放开手吧,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他得放开陆以尧的手,陈桥的脑海里有声音告诫他,但身边的人的体温太过炙热。他安静得没有说一句话,试图用沉默去对抗脑海里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狼狈且令人不安,与平时成熟沉稳的他压根不一样。他懊恼且后悔,却依旧不舍得放开。
陆以尧把人扶到休息室,叫护士拿来了葡萄糖。陈桥安静地喝着,长长的眼睫毛像一把漂亮的小扇子,他的气质是缄默的,像终年安静的山,他强大可靠,以至于有时候陆以尧忘记了他比自己还小两岁。
陆以尧慢慢地收回目光,在陈桥松开手的那一刻,他可以明显得看到陈桥的表情一下变得难过起来。
他安抚地说了两句便走出了门口。检查是没心情做了的,陆以尧扯开领带,吐出一口气,他有些烦躁,那种名为不安且怪异的感情刚才把他淹没,此刻又烟消云散。
敷衍地做了几个检查后,他就急匆匆地去找陈桥了。陈桥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看着云淡风轻的样子。陆以尧关切的话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做完检查了,陈助理,你好多了吗?”
“嗯,没事。谢谢陆总关心。”生疏且礼貌的回答与平时他们的相处方式并无二样,但陆以尧硬生生地品出了别的意味。第一次他觉得这样礼貌的陈桥不是优点。
陈桥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陆以尧云淡风轻的模样,“没事,我们走吧。”
检查结果很快就发到了陆以尧手上,当然这份只有他身体状况的检查并不能得到他的关注。
他的发丝还滴着水,水珠从发尾落在陆以尧高挺的鼻梁上,但他却没心情理会,只是专心看着iPad上的内容。
密密麻麻是他目睹了陈桥过激的那位医生给他发的资料。“情绪高度紧张、伴随着耳鸣、冷汗、孤独感加重……”
陆以尧沉默地看着,刚磨出来的咖啡带着醇香,他边看边喝,最后放下咖啡喝完,结果也看得差不多了。
“陆大少爷,又怎么了?”柳逸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表情疲惫,似乎是刚忙完。
“忙那么晚?”陆以尧挑眉。
“昂,”柳逸似乎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一关,隔绝了外面传来的交谈声。他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喟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困死了。”
“嗯,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我今天带我的助理去做检查了。”
柳逸微微向前倾,眼底露出一丝兴趣,“结果怎么样?”
“没有结果,他没做。”
柳逸来了兴趣,“怎么?”
陆以尧把今天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他的反应有些大,我问过了在场那位医生,他说不像是低血糖的样子。”
柳逸思索着,“医生怎么说?”
“紧张,似乎有些焦虑,那位医生不是这方面的,他说更像是过激。他给我发来了一些资料,我有些不确定。”
“所以,你觉得你的助理对做检查过激?”
“不知道。”陆以尧有些疲惫,他靠着抱枕,声音很轻,“我很担心他。”柳逸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陆以尧安排今日的体检本意是想借着检查想看陈桥之前醉酒后的行为是不是他正常的,但现在却发现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的严重。
半晌,陆以尧说:“公司最近的事情有一点多,不知道与这方面有没有关。”
柳逸托着下巴,疲惫感掩饰不住,“我觉得应该没太大的关系,再忙也比不上你刚开始的那回会吧。”
陆以尧摇头,“也许。”
柳逸看着情绪低落的好友,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现在不确定你的助理是对什么过激。如果是做检查的话,这其实也不难理解,有些人就是不想去医院,就是不喜欢医院。就是讨厌医院。同理,他又或许是在这个过程中对每个特定的情景有心理阴影,巨大的心理压力就会导致你助理那样的情况。但现在不能确定你的助理他是因为哪一个而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陆以尧沉默,柳逸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实在要是不行,就给他放个假,调整一下,这种情况一般都有自己调整的方式,你给他放个假,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呢。况且他不是还研究什么阿尔法之类的吗?工作那么辛苦,还有这么一个费脑子的爱好,精神能不紧绷吗?”
陆以尧看了啧啧称奇的柳逸一眼,摇了摇头,“我说过,陈桥他说的阿尔法跟数学没太大关系。”
柳逸挠了挠头,“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你要是担心就多观察观察。”
“好。”
“哎,不能理解啊,明明事业有成,有钱有才,人生赢家了啊。哪像我那么悲催,没有假期,不能去玩,我都快疯了。像我隔壁的那个室友已经疯了,为了那个破数据,烦得天天晚上直撞墙。以尧,那一天我疯了,你一定得来把我接回去。”柳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