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轻微震动,远处金铁之声不绝于耳,似有千军万马在宫墙外厮杀,而殿旁被掩饰的密道出口也不断震动。
有人在下面欲强行破开出口。
雍德帝面色骤沉。
“陛下!”
许平脸色骤变,下意识快步上前将雍德帝护在身后。
此处本就是要前朝废弃的冷宫,这密道也是前朝皇帝为逃生而设,直通宫外,是以雍德帝每每来到此处都无宫人侍卫跟随,只带许平一人。
照此时情景来看,对方人数不少,但许平还是握紧了刀柄。
“陛下,臣护送您离开。”
“不必了,听外面的动静应是里外夹攻,禁军此时未出现,便是被拖住了。”
雍德帝伸手制止了他,恢复平静的他精神仍有些萎靡,但面上瞧不出破绽,仍旧是一副帝王的威严。
躺在地上的苏听泉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一股隐秘的希望隐隐升起,心情起伏变化间,肩头的伤口竟也不那么痛了。
“嘭!”一声后青砖伪装的盖子被人暴力冲击而开,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几个身披轻甲的瘦小人影跟随一健壮男子蹿了出来,为首的人苏听泉认识,正是顾方。
悬着的心瞬间落在实处,苏听泉知道,乌玉玦来了。他虚弱地躺在冰冷的青砖上,脸上干涸的血污盖不住他眼底的澄澈。
他缓缓阖上双眼,并未察觉自己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笑意。
“先生!”
顾方低声惊呼,快步上前欲扶起苏听泉,但甫一着眼竟没有半块好肉,肩颈的衣物已被血打湿,无法被布料吸收的血液顺着地板在苏听泉身下慢慢晕开。
“回去请陆大夫。”
几个下属已经站定将二人挡在身后,顾方试图初步处理苏听泉身上的伤口,回头吩咐密道出口的下属。
遭到忽视的雍德帝瞟了一眼顾方,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此人,给许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手。
许平得令,手中宝刀寒光乍现,明明尚未完全出鞘,身形已如鬼魅搬贴近几人。
那几人身着轻甲,身形灵活,刚反应过来,许平已欺身近前,刀光如雪花般迎面而下,匆忙举刀相迎。
“铛!”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许平刀势凌厉,每一招都是奔着杀人去的,刀刀戳人要害。那几人闪转腾挪,勉强避开要害,但不多时手臂、腿上等暴露的部位便已多见血痕,甚至有两人失去了行动能力。
顾方给苏听泉草草勒住上下几处伤口,减缓出血,将他安置在略远处的墙角,低声嘱咐:
“先生伤势过重,且在此稍后,陆大夫正在医馆,已着人去请了。”
说罢转身提刀出鞘。
“尔等退下。”
听他一声令下,几人当即撤出战圈,许平持刀而立,冷眼打量着顾方,瞧他一身气魄精神如虎如狼,手指徐徐放松又迅速将刀柄握得更紧。
许是乌云遮住了太阳,殿内光线逐渐变暗。
相距丈余的两人暗自打量着彼此,旋即不约而同发起了攻击。
顾方脚下运气,刀尖倏然斜出,直取许平咽喉,却被他侧身避过,擦身而过时许平反手一刀横削而出,顾方侧身翻滚,堪堪躲过头顶刀锋,几缕断发悠悠飘落。
顾方默默不语,脚尖一点地面,反身刺出数刀,二人缠斗在一处,身影交错,刀光如练。
许平习得是杀人术,只求进攻,顾方则刀势沉稳,力贯千钧,两人的身法俱是不俗,转眼间已过二十余招,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顾方心中计较,扭头间发现雍德帝正负手立于窗前,计上心头,刀势一变,竟舍了许平转而扑向雍德帝。
“陛下!躲开!”
危急关头,许平惊愕间顾不上是否是陷阱,不假思索纵身上前欲救雍德帝,岂料顾方这一扑是虚,中途陡然转身欲杀许平是实,刀尖锋利,直刺入许平心口。
“嗤——”
许平踉跄着后退半步,低头看着胸前穿透的刀身,喉头滚动着望向雍德帝,嘴唇微微抽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随着抽出的刀倒在地上。
顾方手腕一转,甩了个刀花,刀身上的血珠便随着刀身甩了个干净,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收刀入鞘。
殿外厮杀声渐歇,但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雍德帝孤身立于窗前,面色阴沉。
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门外的脚步声停顿片刻,旋即大门轰然打开,阳光混合着灰尘照进殿内,一队全副武装身染鲜血的士卒冲进殿内,为首一人身着银甲,虽面容有些模糊,但身形笔挺,站立如松。
雍德帝转身走向殿门,因为逆光微微眯起眼睛,顾方立刻去拦。
“朕只是要看看,今日来的究竟是谁。”
还是为首之人摆了摆手,顾方这才退下。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是一张雍德帝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乌玉玦……原来是你啊。”
乌玉玦的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落在角落里的苏听泉身上,见他胸膛尚有起伏这才放下心来,他冷笑一声玩味道:
“乌玉玦?陛下怕是认错人了,臣姓顾,顾璟煜的顾。”
闻得此言,雍德帝面色大变,眼中又浮现出癫狂神色,手指攥紧袖袍:
“你说什么……你究竟是谁!?”
乌玉玦从怀中掏出一枚鱼形青玉佩,玉佩深青,沉如深湖,鱼身弯曲,形如阴鱼。
“宗□□已验明臣的身份。”
皇室子弟各持有阴阳双鱼玉佩,分则为信,合则为证。
端王曾持一枚阳鱼玉佩,后回收于宫中,而另一半阴鱼玉佩自端王谋逆一案后不知所踪,当时有人猜测说是被端王世子拿走,后来遍寻不见便也不了了之,今日此玉佩被乌玉玦拿在手中,那他的身份……
雍德帝眼瞳骤缩,目光不自觉落在乌玉玦脸上,看着他的面容尝试回忆记忆中早已褪色的面庞,两张脸逐渐重叠。
“你是他的……不可能!”
乌玉玦缓缓举起手中玉佩,直视雍德帝慌乱的眼睛,声音低沉,字字如刃:
“臣——端王嫡子顾昭韫,参见陛下。”
雍德帝面色阴沉盯着乌玉玦,不,顾昭韫,眼中怨愤、狠毒、忌讳……种种复杂情绪浓厚纠缠在一处,但他理智尚存,环顾四周后深吸口气青着脸问:
“昭韫,你以宗室之身持兵犯阙,却是为何?可知持械犯阙者,当削爵、除籍、戮其身。”
“皇叔,臣此番来是为讨三桩债。”
乌玉玦不跪不拜,一身银甲挺拔如松,盯着雍德帝的目光沉如深潭。
雍德帝嘴角无意识地抽动,他看着乌玉玦,良久后才发出一声疑惑的哼声:
“哦?”
“十五年前,你为夺兵权,命人假扮山匪劫杀镇远将军;为稳固皇位,诬陷父王谋反;为掌控朝政,污蔑裴相陷害我父亲,此后十数年间,更是派了不知多少杀手残害异己。
你为君不仁,为兄不义,这些罪行,今日需要有个了断。”
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有士卒分批进入,并围困住整座废弃冷宫。
雍德帝对乌玉玦的控诉冷笑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证据呢?”
乌玉玦收起玉佩,抬臂轻轻勾手,便有两个士卒持刀护着李瑾和他搀扶着的一位老人家走入殿内。
走路摇晃间,他两侧袖子轻飘飘地晃动,外人这才发现一双袖管内竟是空荡荡的。
那老人头发糟乱,但看见雍德帝的时候立刻瞪大了眼睛,口中支吾着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众人这才发现,他竟被人割去了舌头无法发声。
不能发声,不能写字,这样一个人便是彻底废了。
“皇叔可还认得他?
想来应当记得,毕竟此人正是先帝的起居郎,陈书玉。”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雍德帝是何表情,转身向李瑾使了个眼色,李瑾会意,蹲身布好笔墨纸砚,又帮他脱下了右脚的鞋子。
“陈老,拜托您了。”
陈书玉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雍德帝身上,他死死瞪着眼睛,目眦欲裂,直到李瑾说话,他才收回目光,用力一点头,以脚落笔,将雍德帝篡改删除起居注一事写了个清清楚楚。
末了,他还叙写了自己是如何被杀手折磨并失去双臂再无法写字言语的,直言或有数位朝臣均遭此劫,或非意外丧生。
“一派胡言!”
周围士卒纷纷侧目,雍德帝怒喝一声,但手抖得越发明显。乌玉玦略一抬手,李瑾拿出了起居注残页。
乌云越发厚重,殿内光线昏暗,冷风打着旋刮进殿内,吹起雍德帝的袖袍。
他打了个冷颤,开口想要说话,却觉有什么卡在喉口,半个字也讲不出,旋即犬齿狠狠切入皮肉,唤回了对身体的控制,他大笑出声:
“朕当初还是心软,竟然留下你这么个活口。”
“你终于,承认了……”
雍德帝一甩袖袍,神色癫狂,双手高高举起,隔着窗户徒劳伸向那高悬的太阳。
“是又如何!朕是天子!受封于天的天子!”
就在此时,本就昏暗的天地终于全然陷入了黑暗,殿外开始骚动、不安。
“天黑了,太阳……太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