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快入秋了,祝如一蹲在手工店旁边的槐树下,一下一下地顺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狗的毛。
肖瑶在旁边的长椅上嘬着奶茶,一边玩着手机,一派悠闲自在地唠嗑,“喜欢的话就收养呗,花花颜值还挺高的,蛮可爱的。”
祝如一摇了摇头,“我不想养宠物。”
“你就是这样,怕失去宁可不曾拥有。”
祝如一没有说话,她是怕失去,并且好久走不出失去的阴影,无论是卷卷,还是……祝如一心跳一滞,熟悉的痛感又涌上心头。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成年人,自己做的选择,只能自己担着。
肖瑶看见祝如一只差掉眼泪的那副模样,放下手机,“想起陆灏了?”
祝如一摇摇头,怕肖瑶接着往下说,她站起来,往店里走去,“我工作了。”
“你几天接不到一个单,有这么忙?陪陪我呗如一,你不陪我,我会产后抑郁的。”
“你都产后快一年了……韩玉衡现在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拉倒吧,他就是人前做做样子,他一直觉得那个晚上是我给他下药…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成人之美的好心人,既然他造福了我这口锅我也就背了,反正我也不是没动过这种邪念……要不是我肚子争气,他怕坏韩家名声,他哪里会娶我?他一直一副死样子对我,反正我早都习惯了…但我感觉我现在不是跟韩玉衡过,是跟他全家过,包括那些叫不上名的三姑六婆,烦死了一天天规矩多如牛毛,你绝对想不到这个年代还有这么多顽固不化的繁文缛节。忍他一个就算了,忍他一家子毛病,我真的好窝囊……”肖瑶坐在祝如一僻静的小店门口,碎碎念着大吐特吐苦水,抬眼,才看见祝如一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落,敢情这半天,她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肖瑶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倚在门口,“放不下就去追啊!这样算什么?”
主动去追别人的未婚夫?祝如一嘴上不说,却在心里冷嘲自己。
“他躲你,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肖瑶看着祝如一油米不进的样子,气死了,“你就孤独终老吧!守着你跟他的那点回忆,自己过一辈子!”肖瑶气得拿了长椅上的手包,大步离开,快要走到她那辆红色豪车前,又忍不住折身返回,“过两月就是贝儿生日了,我会让老韩邀请他,你不想孤独终老的话,自己想想怎么接近他吧。”
肖瑶走后,祝如一放下手上缝着的针线活,呆呆地坐着,一直到夕阳落下,在远处散落成半边橘黄。如今的她,成了一名“思念熊”设计师。她之所以会从事这份工作,是缘于半年前,她从网上看到一条新闻,那个时候,她就被这份非常具有意义的职业所触动。
用逝者亲人提供的衣物,制作出独一无二的玩偶熊,帮助活着的人疏解悲痛。每一只思念熊,都承载着无尽的哀思,仿佛能让逝者,以另一种形式,回到痛失者身边。
每一个订单,都是一个故事,一场悲伤。不管是需要缓解还是需要铭记的哀思,都需要有所寄托,而思念熊,是他们选择的精神寄托方式之一。
祝如一停下手里的动作,拿起摆在桌面陪伴着她的“卷卷”,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它,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手机里弹出一条添加好友信息。对方问,“可以制作思念熊吗?”
祝如一通过后,回复,“可以的,你可以把你想说的,都分享给我。”
“要提供一些什么?”
“衣物,或者生活用品,你觉得,在你心目中,能代替他的东西,都可以的。”
“她无可替代。”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能代替她承载你的思念的遗物。”
“她活着。”
祝如一愣了一下,有些人分开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见面,或许也会想要得到思念熊的陪伴。思念熊不该只是局限于逝者,它适用于每一个人被爱的人被思念的人,无论那个人是活着还是逝去。
“对不起……能寄托你的思念的有关于她的物品都可以,你想制作成思念熊的模样吗?”
“可我不觉得它能寄托思念。”
……祝如一不知道说什么了,思念熊的力量的确是微弱的,只有寄予它信仰的人,才能得到它的疗愈。如果从一开始就怀疑它,那它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玩偶。
“你可以考虑一下,觉得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
祝如一的服务,素来是清冷的、淡漠的,她知道自己应该更有温度一些,可是热情有时候,像是用服务态度去绑架客户消费,索性,就平淡一些吧。
那个匿名头像没有再亮起。祝如一瞧了一眼他的昵称,是两条斜杠“//”。祝如一有给客人备注昵称的习惯,她点进去,给他备注了一个昵称:无法寄托的思念。
祝如一又做起手上的活,不一会儿,手机里又弹出那个人的信息。
“有遗忘熊吗?”
遗忘熊?如果有遗忘熊,祝如一应该要先给自己定制一只吧?祝如一不知道陷入了回忆多久,才回复过去,“对不起,没有的。”
**
夜晚的楼道,塞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只留下一条狭小的通道。楼道里很漆黑,墙皮因为年久失修局部脱落,斑驳一片。每次祝如一走过,都很害怕蹭脏衣服。
102,祝如一开门进去的时候,屋里有油烟机的轰鸣声。透过毛玻璃,她看见父亲在厨房里面张罗晚饭的身形。母亲坐在沙发,正与人视频通话,“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回来,一一,快过来和你舅讲两句。”
“舅舅。”祝如一接过电话,对屏幕里面和蔼可亲的人笑道。
“一一啊,什么时候把舅舅也接过去享福啊?舅舅天天在乡下,很艰苦啊。”
“有本事你马上过来呗?我这挤得开。”
舅舅在那头呵呵地笑,“小丫头,长出息了?哎呀,看到你们一切都好,舅舅就放心了。”
通完电话,一家三口围着简易圆餐桌坐下。祝母扒拉了两口饭,道,“如一啊,我今天去菜市场的时候,看见那里有一个包子铺招人,要求不高,我想着,明天过去问问老板——”
祝如一将一块肉夹到母亲碗里,“妈,您腰不好,别想这些了,我不同意。”老家的房子卖了,家里父亲欠下的债务偿还的差不多了,现在祝如一唯一的压力,就是一家三口的食宿开销,她虽然挣得不多也不是很稳定,但是一家子缩衣节食下来,也够用了。
“妈这不是看你辛苦?你看你爸自从做了手术,身体也不好,也没什么能帮的上你的,都怪我们两个,拖累你——”
“妈,您老说这些话干嘛?我现在还这么年轻,又不是养不起你们,您别这么杞人忧天。”
吃过晚饭,祝如一回到屋里。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没有收到一条订单信息。这是好事,代表天下没有多一个悲伤的故事。
祝如一也没有收到一条录用通知,最近她在四处找工作,想找一份更稳定的工作。至于思念熊,虽然门店因为交不起租金,退租了,但她会坚持在网上做下去。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在挣钱养家,以及挣钱养梦。
手机铃响,显示是一通陌生电话,因为做手工,偶有客户联系,祝如一很快接了起来。
“喂,祝小姐吗?”电话里,是一道温和官方的女音。
“我是。”
“请问您明天有时间来面试吗?这里是峰亭国际。”
峰亭国际?是那个知名企业峰亭国际?祝如一可能是简历投太多份了,一时之间竟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向这种大公司投递过简历?突然想起来上次肖瑶拿走了几份她的简历说要帮她投,祝如一瞬间打消了疑虑。
“祝小姐?”
“哦,有。”
然后对方跟祝如一约好了时间地点,还给她发一条短信,里面有详细介绍。
祝如一将短信截屏发给肖瑶,拿着手机语音,“是你帮我投的简历吗?”
“是吧?”
“……让我明天去面试,你为什么给我应聘前台?!”
“难道你现在还有什么技能吗?要死不活了两年,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也就脸还能看,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你呢?这就跟我急来了?”
肖瑶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可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一个前台,还想搞什么外交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
第二天,祝如一去面试了,整个过程顺利的不同寻常。出了公司,祝如一就给肖瑶去了电话,“是不是你托人给我找的关系?”
“什么关系?”
“我应聘上了。”
“峰亭啊?敢情我还有这层关系呢?我都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这么神通广大。”
“会不会是你家老韩……”
“你想的倒美!我都沾不到他的光轮的到你?你要真觉得不正常,你想想自己以前结识过什么富二代没有?”
“你直接报他身份证得了。”
“呵呵,他可能看你过的苦哈哈,还死要骨气活受罪,所以给你一个美差,啧啧,我感觉你们又要可以了。”
“……”祝如一早就不会在大白天做梦了,两年,如果陆灏真想联系自己,早都联系了,七百个日夜,断的一干二净,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别瞎想了,不过这工作我真觉得来的太容易了些。”
“那你别入职呗!我那天,在菜市场看见你妈在那边捡菜叶,为了几毛钱在那边跟人家讨价还价半天。这事我本来没想告诉你,但是如一,你父母都老了,你光有孝心不够,人活着,哪里不需要用到钱?你真的该改改自己的个性了,你跟我的钱过不去,跟一份得之容易的工作也有仇吗?一天天的就你戏多!”
祝如一站在喧闹的街头,脑海中立马有了母亲在菜市场捡菜叶的场景,来去匆匆的人潮和车流在视线里逐渐模糊。
生活太难了,工作来的太容易,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肖瑶骂的对,是自己戏多,多心了。
一个月后,祝如一领着工资卡,在下班的时间,约了肖瑶出来。
晚上,小吃街好不热闹。祝如一坐在街尾的烧烤摊,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回忆。大排档的摊位倒了又开,只有这一家开的长久,以前,她和心底的那个人来过。现在物是人非。
肖瑶推着婴儿推车过来,从祝如一的坐姿都能判断出来这女人又在那边顾影自怜了,人还没走到跟前,她就受不了地嚷嚷,“你真会约地方!让韩玉衡看见我把贝儿带到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地方,我就死定了。”
祝如一脑海中的情境被打碎,她赶紧起身,帮肖瑶把婴儿车提上路沿,“我不知道你会带贝儿出来,要不我们去对面的商场?”
“别,我好久没吃这口了,老板!”肖瑶都馋死了,唤过老板,豪点了一通。
祝如一抱着洋娃娃似的韩贝儿又亲又啃,“眼睛随老韩,嘴巴像你。”
“你个大忙人,失踪人口,今天怎么有空约我?”
祝如一一手护好韩贝儿,一手将工资卡拿出来,“我查了工资卡,五位数,可我这个月就在那坐着,压根没有招待过几个人。”
“有问题吗?你们公司门口那块假石头好几十万呢,你长得不比那块石头好看些?”
“你别开玩笑,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看你是被资本压榨惯了,人家是大公司,哪个大公司不养几个闲人?”
“那些闲人都是有资质有背景的,我何德何能?”
“你看你,没出息的样儿,正规公司,正规职位,一切都照章办事,能把你吓成这样?你家陆灏说的对,你有被害妄想症。”
那两个字一说出口,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祝如一也是呆住了,肖瑶很久没有在她伤口上撒盐了,突然这么一下子,她都有些猝不及防。
肖瑶赶紧掏出纸巾,很有先见之明地递过去,“口误口误,发了工资,别苦哈哈的了,一天天惨兮兮的给谁看?你别把贝儿给我带坏了!”
祝如一没有发作,但也没什么胃口,吃的很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肖瑶家里的琐碎。
肖瑶手机铃响,她抓了抽纸擦干净手,念叨着她现在一听见手机响就头大,肯定是韩家人又在追踪她。
果不其然,挂完电话,肖瑶一点也不逍遥了,“车一会儿就来了,快点快点,去对面商场!你领工资了,你买单!”
两个人急急慌慌地,推着婴儿车走到对面的大型商场,左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