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明显不过了，凌唤的双手悍然架于肋骨两侧，胸腹微含，仿佛藏龙卧虎的姿势，这是训练有素、躯体中似有钢筋之力贯出的格斗者气概。

琥珀色眼睛半闭着从高处俯视，凌唤面如扑克，突然间一笑。

“这是什么非得指出来的事情吗。”

你也发现了啊。

说起来，昨天的时候还有别的什么人提起过。“你看上去，像是喜欢某些暴烈的运动呢。”

啊，对，是那个要他去酒吧的客户说的。似乎是个喜欢追寻刺激、深谙识人之道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想不起来了。

不重要。

反正这种话，凌唤已经听得足够了。过往的时候，也有许多人艳羡地看着他，也有人倾慕地伏在他因为练习搏击而微微充血的饱满肌肉上。凌唤淡淡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现在想来，那段记忆像是一场浮华聚会上，在众人簇拥间灌下的烈酒，也尝不出什么滋味，也不知为谁而喝，只有烧灼的感觉从咽喉一路呛到胃里，非他所愿地直到现在还记得。

他不怎么喜欢搏击。倒是有别的爱好，很少与人说过。

凌唤垂下睫毛，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鸢五，嘴角突然忍不住地上挑起来。

“我很久没有打过了。再一次出手这么狠，居然是面对你这样美的孩子。”

说话间，他一瞬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前的靠枕散了一地，那么软绵绵的东西被他弹开竟然有滚石飞溅的力道。

“咣当。”凌唤一个旋身，随着腰腹拧转，顶膝击打在鸢五的胸膛上。

“怎么还满脸不服气的样子。那就打得痛一点，让你长记性好了。”

鸢五抿住双唇，绷紧胳膊试图将对方的腿抬起来。

——快停下——他想说，却咬着牙发不出声音，拼命压制着衣服下躁动的触手。

——我的身体里藏着怪物，

你这么打下去会被反杀的。

住手——

然而凌唤冷冷看着他，神挡杀神一样，破釜沉舟地拉起手臂擂下一记重拳：

“别把打架看成随随便便的事情。如果要打，就做足准备，直到确信获胜再走到战场上。”

拳锋直击鸢五的锁骨。可就在拳头落下的瞬间，鸢五眼眸一闪，猝的一个翻身，竟像一颗伏地炸开的手雷，腾空而起撞开了凌唤的膝盖。

——我的确不懂搏击的拳数，但我知道，

一旦出手，就会露出破绽，

我可是一直珍惜地紧紧盯着你啊——

他在半空轻盈地调整好姿态，稳稳站住，手臂一伸就抓着凌唤的手腕拖过来。

“哈啊——”凌唤身体一顿，被拉得向前倾去。他眼眸眯了眯，随即脚下如闪电般滑步，半秒时间便恢复了重心，消弭了方才昙花一现的被动局面。两人从茶几打到客厅的空阔处，凌唤趁着鸢五向后拉扯，寄出掌心拍在他的胸口，怦然一声发出心跳般的响动。

胸口的撞击震荡到全身，却不觉得疼，感到的只有挑衅，和兴奋。

鸢五的清灰色眼睛里，映出面前之人轻矫的动作，浅色毛衣与黑发在风中拂动。他那对冷淡的亚麻色眉尖轻轻一颤：

——谁才是美人啊。

或者对于你，该用“俊美”“刺目”这样有棱角的词语形容吧。——

鸢五知道，这时候他只要说一句：“我认识到了，修习搏击的人不容小觑”或者“我不会轻率地和人打架”，那么凌唤大概会停下拳脚，挑起唇笑笑，随后转过身悠然地坐回沙发。但鸢五突然不想让他这么悠闲了，刹那间，体内的怪力耸然暴动，鸢五冲上前去，撒野一样逼近凌唤的身体。

——好可爱。困成这样，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惦记着要教育你的“小朋友”不许惹事吗——

他抬起拳头，如同金石相击挡开凌唤砸下来的手肘：

——我想看着你失去从容，看着你对我露出獠牙——

因为你越是强大，就越让我想要反击，

想让你在我手里变得柔弱啊——

两人缠斗在一起，难以分清彼此的拳脚。房间里，充斥着窗外传来的雨声。虽然在他们听来，那声音像是汗水或热血在哗然倾泻，或者两人都被大雨穿透了身体，从内而外一片透湿，留下磅礴的水声在体内回荡。

鸢五反手擒住凌唤的胳膊，拖拽间凌唤的袖子扯下来，领口露出一段凝白色泛着粉红的锁骨。

抓着凌唤的手一瞬间收紧了，鸢五的瞳孔一凝，又立刻别过了视线。他闭上眼睛，凶猛地用身侧将凌唤撞击开。

——有必要这样下去吗？

我大概，又被怪物侵蚀了，就像昨晚的那场梦里……——

恍惚间，他感到凌唤的身体追逐过来，手臂顺势从自己的腰间划过去。鸢五吸了口气，头颈向旁边一让，越过凌唤的肩胛，听见关节里细微的撕扯声。

他的下颌撩起凌唤的黑发，面颊若有若无靠在他的后颈上。

嘴唇之下，凌唤的颈窝从扯开的毛衣露出来，只是离鸢五的脸还隔着一段距离。那里隐隐传来一阵搏动声，鸢五像是失神一样听着，忽然张开嘴，舌尖慢慢朝脖子下方伸去。

——那是脉搏吗？我的手被困住了，没法绕过来触碰他的脖子。

如果我的舌尖感受到跳动，那么，就朝着舌头碰到的地方咬下去。

我想打败他。咬住动脉，会让他听话的吧——

霎时间，鸢五身体一颤，因为这个想法从头到脚冒出一股寒意。

凌唤擒着鸢五的腰背，感觉到他突然僵硬的动作，发力的手臂也随之停下。

——终于安静下来了吗？打累了，懂得深浅了吧。

那就不要再逼他——

他低头瞥一眼鸢五的手，看他牢牢抓着自己的衣摆，就像抓着湍流中的一件布匹，一松开就会无法找回来再找回来一样。凌唤顿了顿，伸出手肘轻触他的手背。

“停下来吧。

“我不想打了。”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听进去。片刻的静立后，鸢五抱住他的手忽然一松，像是压着猎物的猛兽抬起爪子，紧接着疾速向后退开几步。

他双唇微张地呼吸着，手臂一动不动地折在背后，似乎强行让自己不要再出击。

不知是不是压得太用力，身上的外套鼓起微风，若有若无地波动了一下。

凌唤的眼眸微微一动。他看着鸢五因为极力控制自己，动作变得不协调，甚至有些不正常，蓦然间，垂下眼睫。

凌唤转身朝客厅沙发的方向走去，声音柔和地说道。

“过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你饿了吧？我刚刚又听见你肚子叫，震感都传到我手上了。噗。

“上午的时候找房东订了餐，把饭盒放在她那里的。差不多很快就该做好了。”

凌唤耸了耸肩，来到茶几旁，看一眼还在播放奇幻剧的笔记本电脑。同事们似乎在播放厅留了不少消息，他一面在键盘上回应几句，一面抬手整理着毛衣领子，手指不经意拂过轻微泛红的脖子底部。

鸢五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一片冰冷。

他的目光似乎有寒气冒出来：

谁告诉你已经结束了。

真是大意，怎么能把后背转向对手呢。

亢奋的血液仍然在体内回荡着。鸢五低下头，用力握住不停颤抖的手指：——我停下来，只是因为触手到处乱甩，东拉西扯让我找不准平衡。

停下来只是因为身上太痛了，这样打下去，让我觉得会被你抢占上风。

可是我，从没停止过让你认输的想法啊。——

鸢五的眉毛沉下来，像是一片平湖被打破，终是绿水无情，因风皱面。

他迈开脚步，想要绕过茶几回房间锁上门，然而凌唤抬起头，看过来的目光挡住鸢五的去路：

“要回去休息吗？”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硬盘还要捡起来吧。”

他注视着这个拼命想制服他的人，若有若无地挑起嘴角：

“我和你一起把柜子搬开。”

凌唤站起身，在鸢五之前走向了卧室。步履浮动、在困倦中略微有些不稳。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凌唤在卧室里顿了顿，看着被叠放得十分整齐的被子，少许眯起的卧蚕下浮现一抹淡红色。他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这种木地板是镀膜过的，没那么容易留下划痕。

“不过我这么说，你还是会担心的吧？”

因为衣柜十分宽阔沉重，两人分别来到柜子一侧，准备抬起柜子向外挪开。原本是极其需要专注的事情，鸢五却心不在焉，转过脸，朝着对面的方向看去。

凌唤的半侧身体，连同他的头都被挡在柜子背后，此时此刻无法注意到鸢五的动作。

——视线的盲区，不是吗？心思已经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不再防范着对手。这个时候想要偷袭，就是易如反掌的成功啊。——

鸢五屏住呼吸，指尖深深地掐在手心里。突然，他看到凌唤搬起柜子似乎有点吃力，上身轻微地颤了颤。那突然暴露出来的脆弱，让鸢五一瞬间心脏狂跳，像是野兽嗅探到猎物的伤口，肌肉抽动，因为捕猎的本能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体内积压的力量，再也绷不住了。

“啪嗒”。

凌唤正皱着眉头抬起柜子，刹那间僵直在原地，像是被利刃刺中了一般，手中的柜子“咣当！！”一声掉下来。

胳膊一动也动不了了。有什么东西缚住了他的肩膀，强悍的压力之下，筋骨中传来“咔哒”“咔哒”的细小声响。那力量蓦地向上一提，几乎把他吊起来，像是操控着钢丝之下轻飘飘的提线木偶。

凌唤眨了眨眼睛。静默许久，张开嘴轻声说道：

“叶鸢五？”

他想转过头去看，可是身体被柜子挡住，肩膀像是冻结在空中，无法移开分毫，只能保持着这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姿势：

“动作好快。

“怎么一下子过来了。”

他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沿着逼仄的缝隙向后探了探，似乎要拍拍那个人。可是指尖划过空气，什么也没有拍到。

当然什么也触碰不到了。

凌唤不知道的是，因为周围根本没有人。

鸢五还站在柜子的另一侧，呆呆地望着他，大睁的眼睛惊恐地颤动着。

他的衣服下，一条触手伸出来，像是架在空气间的钢索，纤细的尖端缠在两米之外凌唤的肩膀上。

他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刚才看见凌唤身体不稳，鸢五使出浑身解数，压制住了想要冲上前的自己。他真的，头晕目眩，用尽了力气。

可是鸢五怎么也没想到，他忘了身体里的怪物。尽管身体留在原地，体内的触手却逃过封禁，飞越着破空而出，像是离弦的箭击中了凌唤。

眼前的景象，可怕而怪异，令人肝胆俱寒。

银白色的吸盘翻卷在外，软软地起伏波动着。像是一圈圈凝结在凌唤身上的冰棱，正在慢慢冻硬将他的肩膀绞断。

那样复杂的缠绕动作，鸢五根本不知道怎样解开。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像是突然梦醒一样，踮着脚、大气不敢喘地迈开脚步，冷汗涔涔来到了凌唤身后。

鸢五声音虚浮地开口道：

“对不起。我，我下手太重了……

“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很疼吧。现在就松开……”

他抬起手想把蜷曲的触手掰开，冰凉的手指却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眶里几乎有泪水涌出来，就在这时，他却听见面前的人忽然一笑：

“为什么要松开。

“不用啊。”

凌唤说道，声音意想不到地沉静。他顿了顿，僵直的身体轻轻放松下来，向后退了几步，看上去不带有一点惧怕的样子。

“你怎么会弄疼我呢。”

“是看见我刚才打架的时候，肩膀扭伤了吧。所以帮伸手帮我扶住。”凌唤背对着鸢五，受到绑//|缚的肩膀没有挣扎。

“如果不是这样固定起来，搬柜子的时候会伤得更重的。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好敏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