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什么?”贺重山又问:“想不通萧长清为什么要放弃吴王女婿的身份?这等于放弃了权势,放弃了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也想不通魏红为什么放弃了她当年心心念念求来的,能独立养活自己,安身立命,收入颇丰的女侍卫一职。”
宝莹有点心虚,她的目光短暂地闪到别处,避开了贺重山的注视,勉强点点头:“没错。”
贺重山说得也对,但对宝莹来说那不是最重要的。比起萧长清和魏红放弃的那些世俗的东西,宝莹更在意的是她被他们两个抛弃了。
是的,是她——被萧长清和魏红抛弃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跟萧长清就认识了,后来萧长清更是成了她未来夫婿。宝莹以为只有死亡会将他们分开,就像她父亲和母亲一样。
至于魏红——
宝莹很小就知道,身为王女的她,是有很多特权的。她在王宫读书习理,在建业城里四处玩耍,也随父亲去过很多远方。她见过城里的乞丐,知道种田的农夫如何生活,接触四处行走的商人,到洛阳见过皇帝……
她并不是一个养在闺阁不知世事的女子,她清楚男人们的追求,和女人们没有太多选择的人生。
她比起要为生活挣扎的女人安稳又富足;她比起安稳富足的贵女们更有见识,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还不需要像男人一样奋斗就拥有他们一辈子也没有的权力;她甚至可以给那些求权、求财的人权利和财富。
她是吴王王女,她生来就在云端。
所以,她理解那些女侍卫,理解魏红和融容,理解她们在男人的赛道里,有不输给男儿的能力。这能力却不能给她们换来养活自己的钱、更不说权力了。
——而这一切的缘由仅仅因为她们是女人。
是她吴王王女——宝莹,——给了她们将能力变成钱、权力的机会。
——也是她,抛给了魏红一根从她不愿意接受的婚姻深渊中爬出来的绳索。
——可魏红顺着那根绳子爬出井后,反将她抛弃了。
她被她的未婚夫——萧长清,和她的侍卫——魏红,一起抛弃了!
他们不但从世俗利益上抛弃了她,也从情感上抛弃了她。两个原本离她更近的人,越过她,组成了更亲密的关系,相携走了。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但她眼前的望春和贺重山那种离她隔了一层的感觉却被她感受到了,明明望春和她才是亲密无间的人,可贺重山一出现,她就有了一种望春也会像萧长清一样抛弃她的预感。
可贺重山并不知道宝莹真正在纠结什么,他了然一笑,解释道:“那肯定没有人告诉过你,是因为他们两人相爱,他们把彼此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这不是金钱、权势、安稳的生活可以比拟的。那些身外之物都可以去其他地方再寻找,之后的人生也有很多机会。但他们两个彼此之间的人生错过了,就永远地错过了。”
虽然问题有些偏差,但答案好像可以通用。
宝莹更在意自己本身的存在,但外人更在意宝莹的附属价值。这本来也是一体的,无法从宝莹身上剥夺的。
无论如何,事实是——萧长清和魏红都将她抛弃了,因为爱情。
宝莹不理解:“爱情就这么厉害吗?厉害到他们什么都愿意放弃?连家人也愿意放弃?萧长清从小一半的时间住他家,一半的时间住我家,我们全家都觉得他就跟我们的家人一样。可别说我了,连那从小跟他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也抛下不管了。”
贺重山看着宝莹沉思一会,坦然道:“可他们私奔的后果并不严重,萧长清算吴王半子,你也说了,他就像你们的家人一样。所以就算他跟别的女人跑了,吴王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他只是失去了将来才可能得到的、吴王女婿身份能得到的好处,那是他还没有得到的东西,本来也没有失去一说。再说,他自己本身也是名门世家,本来就衣食无忧。若他自己愿意努力,也可再立功勋。”
“魏红就更无所谓了,她家境也富庶,她本来是因为不想草草嫁人才求来这么一份工作,可现在她找到了如意郎君,——她一个庶民,找了一位世家公子,这本是她的身份高不可攀的婚事。婚姻对她来说就不是一件避之不及的事了。”
“至于你说的他们的家人,他们只是私奔了,这并不等于和自己的家人完全决裂。等时过境迁,就可以带着孩子回家探亲了呢,真正的亲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就好比我跟望春一样,如果他爹娘始终不同意我俩的婚事。但只要望春愿意,我也可以带她远走高飞,等将来……”
“不要再说了。”贺重山直白的话让望春羞怯无比,她大声打断贺重山。
现在她何止是脸红,她整个人躲在了宝莹身后,将头埋在她肩膀上。
“所以我——无关紧要,是吗?”宝莹没有理会望春的羞怯,冷冷地说:“我的权力来自于我父亲,他萧长清可以越过我,通过他和我父亲的感情取得我父亲的原谅。他的家人、魏红、魏红的家人——和他萧长清有关的一切亲人都可以越过我得到我父亲的宽恕,是吗?他说不定将来还可以靠着我父亲的关系,高居庙堂,是吗?”
荒草地一下变得寂静,只有火焰烧着木头的噼啪声响。
贺重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靠着宝莹的望春也丢掉了羞怯,不敢有所动作,甚至屏住了呼吸。
大家都觉得王女宝莹在情感方面是没有开窍的,那个大她几岁,需要依附她父亲的未婚夫对她来说也可有可无。没了萧长清,还有更好的。
可对于从小生活在云端的王女宝莹来说,她确实不在意男女感情,她也还没有。可她在意来自那两个人的背叛,两个依附她的人、像她奴仆一样的人的背叛。
可她只是一个王女,正如她所说,她的权力来自于她的吴王父亲。她明明手里有无上权力,可这权力很多时候又不太好使,巴结她可以获得好处,得罪她好像也不用付出大代价。
——毕竟王女宝莹只是一个脾气古怪,难以伺候的大小姐,她不会真正要人命。她也不该真正地要人命,一个千娇万宠的吴王女对人喊打喊杀,那成什么样了!小小得罪她的人会被她小小责罚,真正得罪她的人却也不会遭受大的灾祸。
“因为我的权力来自于我父亲,他们背叛我,就可以不在我这里付出代价,是这样吗?”宝莹厉声质问。
“宝莹……”望春害怕地抱着宝莹,颤颤巍巍地问:“那你要对他们两个干什么呢?我们真的只是追上去问问那两个人而已,是吧?”
“你也觉得我不该对他们作出惩罚,是吗?”宝莹回望望春问。
“可……可他们两个只是相互喜欢上了,并没有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他们都背叛了我!”
“我……你不懂,你对萧长清并没有那种男女之情,他对你只是可有可无的。你们也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胜似亲人。他现在自己找到了真爱,你何不成人之美呢?”望春劝道,“萧长清那样的男人,你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就像你姑姑一样。”
宝莹有一个小姑姑,养了八个漂亮的男宠。
“可他们俩本是我的,一个是我的未婚夫,一个是我的下属。”
“我当然明白,你的东西就算你不喜欢了、坏了、扔在一边,也不许给别人的那种心情。”望春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他们两是人啊,不是你的摆件。”
宝莹嗤笑一声:“所以现在是要跟我谈感情,既然是谈感情,那两人为何要不辞而别私奔呢?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两个是赤裸裸的背叛,他们狼心狗肺、他们猪狗不如!你看你俩就没跑是吧?”
“我们为什么要跑?”望春莫名其妙,“我们又没人是你的未婚妻、未婚夫……但他们……”
望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件事情掺杂了奇怪的感情总归不是那么好说道的。她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那两个人相爱了,本就不爱的宝莹是可以成全他们的。但宝莹也有道理,她是王女,那两个叛徒怎么可以不受惩罚呢?
“王女若要处罚萧长清和魏红,我愿意替您效劳。”贺重山突然朗声道。
“处罚?这种感情上的事要怎么处罚?”望春奇怪地问。
宝莹注视着贺重山。
贺重山坦然地迎着宝莹的目光:“自然是看王女想怎么处罚他们,王女若是再也不想看见两人,那就除掉他们!”
他手掌如刀,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
望春惊恐地看着贺重山,立刻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贺重山郑重地跪了下去:“我愿意向王女献上忠诚,愿意为王女办任何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疯了!”望春怒吼道,“你把她当什么人了?你在怂恿她草萱人命?!”
宝莹隔着火光,和贺重山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