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阁兵分两路,一批人跟随十七、步生莲押送灯笼去通商线一带——走私案牵扯两国,还得利用灯笼把剩下的走私团伙揪出来;另一批跟随十三北上,听太子殿下差遣,前往延州。
通商线如今热闹非凡,步生莲他们到时天色将晚,街上商贩行人仍然络绎不绝,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
步生莲和十七在街上随意走着,三五下甩掉暗卫阁跟着他们的人,走进一条小胡同里。
步生莲不想让濯清尘跟他们救的那些孩子有太多牵扯。然而他除了濯清尘给他的碎银子,他们三个实在没钱了。他在扬州的步家旧宅也不好擅自买卖。他突然想到,当年他沿着步家散落各地的商铺走了一遍,然而他家的另一个总管一直没有出现,连康叔都不知道他的踪迹,只知道在事发前被他爹爹派出去了。
当年他只顾着赶快收完钱回京去找濯清尘,如今却有了另外的想法,有没有可能他爹爹真的在国外给他留了一条路?
这些年间,只有西域和大昭没有战事,他爹爹在这里给他留下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十七看了步生莲一圈,“你有什么信物吗?”
步生莲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颈间空空如也——他的长命锁已经碎了。
十七脚步顿住,“那咱们去,人家认你吗?”
毕竟步家的商号已经没了快十年了,虽然他们暗中找到了步生莲口中此人的线索,但是……这位总管在十年后的今日,还肯不肯认这个少爷还要另说。
步生莲十分心大,“不知道……先靠脸试试吧。”
十七已经做好了此行白费功夫的准备。然而等他们到了茶馆,还不及有任何动作,刚往那一站,就从二楼冲下来一个身影,那人声如洪钟,“少爷!”
这一声把暗卫阁的两位大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那人几乎是从二楼一路滚到了步生莲面前。
“你认识我?”步生莲指着自己,试图从眼前这个人脸上看到一些熟悉的痕迹。
十七挡在两人之间,“等一下,一两年不见的人再重逢时都会恍惚,你怎么认得这么迅速?”
有外人在不好失礼,魏掌柜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朝少爷和客人行了礼,“有贵人每年都将我家少爷的画像送来此地,我怕错过少爷,隔几日就会拿出来看看。”
“画像?”步生莲心里有了猜测,“拿来我看看。”
那画像上的人正是步生莲,逼真得就差从画布上跳出来了。
十七凑过来,“画的还真像,这是哪位书画大家画的?为什么要送到这里来?”
步生莲把画像卷起来,自个儿收了起来,不让他看了。这画是濯清尘今年春上画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心脏突然跳得厉害。
步生莲止住管家的话音,“别管这些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十七不多问,“我在外面等你,”
门被打开又关上,魏总管声泪俱下,接着就要向他下跪行礼。“少爷,长大了,真的是长大了。若不是年年看着画像,我当真不敢认了。”
步生莲连忙扶起他,他也很高兴,“我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少爷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是缺钱了吗?”
步生莲一顿,他都这么大了还被人一眼看穿心思,感觉自己这些年白长了,“你怎么知道?”
老人脸上的泪还没擦干,脸上已经展开了一个笑容,“哎呦,少爷的性格我还不知道?若非缺钱了,怎么想得起咱家还算有些积蓄,我这就去把账本给少爷拿来。”
“不用拿,”步生莲摆摆手,他并不爱看那些东西,“你把这些画像都给我拿来。”
步生莲看着那几副画像,他在院子里插花的、在廊下逗鸟的、在后院射箭的……步生莲笑了,语调轻快,“把这些画包起来,我要带回去。”
“是。”
“少爷如今过的如何?来画的贵人让我们好好照看生意,万幸终于等来了少爷。”
“我过得很好……有一件事要托你办。”
当年他收回步家资产,和康叔在郑棋元暗中配合下安顿了步家剩余的伙计。如今步商的商号已然不再,这些人天南海北地分布着,让这些人帮他养孩子恐怕不太现实。但魏总管和旁人不同,算他半个亲人,可靠能托付,并且已经在西域扎根,远离大昭也不会再让那些孩子卷入危险之中。
魏总管听了他的话,连忙应下,又问了他这些年过得如何,生活可还顺心,有没有缺钱的地方?
步生莲一一耐心答了。
香铺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香料,中间方桌上摆着一水儿的香膏盒子,只比铜钱大上一圈,被封在瓷瓶中,香味若有若无,只偶尔随着风飘进他的呼吸中。魏总管看步生莲感兴趣,走到桌前拿起一个香膏盒子打开,“这是姑娘们用的香膏,少爷恐怕是用不到了。不过,倒是可以送给未来的少夫人。”
乍一打开,香味骤然变得浓郁,步生莲没理魏总管的这句玩笑话,他拿起一个香膏盒子攥在掌心里——这香膏的“性格”和濯清尘很像。
想起濯清尘,步生莲不免担忧起来:皇帝将延州兵变的事交给濯清尘,濯清尘恐怕免不了去延州一趟。可延州如今形势不明,他若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看向魏掌柜,“你在此地多年,可曾听说这些年延州有什么变动?”
“延州……”魏总管捋着山羊胡,“延州前些年一直风平浪静,倒是没听过有什么变动。我早些年还带徒弟们在延州做过几年生意,宁安郡主喜好宴席,宴席无限制,哪怕是我们这样没身份的人也能参加的。宴席上乐师奏乐郡主舞剑,是好一副自得其乐的州县夜宴图。”
“前些年做过生意,为何后来不在那里做了?”
“两年前北狄时时骚扰北境,连延州也不得安宁,百姓不安得很,天天只想着能不能活,哪里还有心思买香料啊。”魏总管摆摆手,“虽然后来北狄骚扰被北将军尽数镇压了下去,但商贸买卖却不是那么容易复苏的。恰逢互市开了,我便在此处安了家。”
前两年北狄骚扰?甚至波及到了延州?延州事关紧要,若是北狄来犯朝廷必然有所动作,可是他怎么什么都没听说过?
再深入的魏总管也不知道了,步生莲没再聊这个话题,和他叙过旧之后便离开了。
走私案有西域的人协助,两国合作,案件进展很快。
十七把暗卫阁的供词放到桌上,“灯笼确实是个组织,天南地北地汇集到一起,借着通商线开想要发一笔横财。每个人掌管的货物不一样,有人掌西域香料,有人掌大昭丝绸,在两国间往来……怎么了?”
步生莲手指轻按纸张迅速浏览,寻找灯笼的名字。在他名字之后,写着他负责管辖的货物和走私的路线。
步生莲点了点灯笼的名字,“这灯笼既然只管香料,他是从哪里搞到的仿制弩箭?”
“你想说什么?”
“我问过我家总管,香料并非必需品,只有在繁华地区才吃得开。因此他从西域到大昭,一路往南,路线其实是固定的,沿着灯笼的路线,与寻常香料买卖的商户路线一经对比,就能找到仿制弩箭的来处。”
“小十一,我们这一趟北上,处理的只是走私案。”
步生莲看着十七,将供词重新放到十七面前,指着上面一行小字,补全了下半句,“灯笼去过延州。”
灯笼去过延州,延州并非繁华之地,而太子殿下即将到达延州。
仿制弩箭被濯清尘一力按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作为当初在抓捕现场的暗卫阁暗卫,十七还是知道仿制弩箭的存在的。如今走私案结案在即,灯笼和仿制弩箭有关,仿制弩箭又和延州挂上了关系。他们不是十三,没法私自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灯笼。他们能做的,只有把这件事上报给有能力做决定的人,把灯笼交上去。
“你什么想法?”
“去延州。”
十七看着他,忽然说:“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找殿下?”
“走私案原本就是殿下负责,何况十三也在延州。无论是暗卫阁内报还是上报殿下,我们都得去延州。”步生莲才不信他,“你难道不想看看十三在殿下手下办事是什么样的?”
太子殿下不喜暗卫阁,半路甩掉暗卫阁也是有可能的。那个规矩篓子,在太子殿下身边办事,估计急得他嘴角都要长泡了。
十七跟他肩膀上的鹦鹉对视一眼,迅速转身,“去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