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告白

接近学期尾声，“美神”去参加一个艺术节。导演没去，演出后有采访环节，只能由小庄来回答记者的问题。

“你们这部剧很美。”

“谢谢。”

“我注意到戏里的另一位演员……‘先生’，也是由女孩扮演的。我想问一下，你们团队在创作、或是说推进这部戏上台的过程中，是否在这方面遇到过什么困难呢？剧本有因此做过修改吗？”记者镜片后面的眼睛眯了眯。身后的摄像机直直地对准着小庄的脸，他把手里的话筒朝前伸了伸，像是怕错过女孩接下来的话——完全没必要的动作。

“剧本是导演很早就写好的，他在很多细节上花了很多心思，据我所知没有大改过。我在戏里叫‘先生’的那位演员叫乔舒忆，是我的学姐，她在我们社团里有过不少戏剧创作的经验，有她在，我才能顺利完成这部剧的表演。”小庄全程和记者对视，保持着她标志性的目光和笑意，“其实这部戏我们排练得很紧张，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这大概就是最大的困难了吧。最后能按照期待登台演出，感谢所有人的努力。”

后来天意和小庄聊起过那次的采访，那天她们一起带栅栏去宠物医院打针，又一起带它回家，小庄就留在了花廊的别墅。

客厅靠窗的角落里又添了一台留声机，天意把唱针放到唱片上。放的是一张德彪西的黑胶。

“你想过吗？如果那个角色就是个女孩子。”

小庄想了想，在和缓的乐声里，小猫亲昵的动作变得尤其缓慢，女孩的动作也就变得更慢。

“那也许……她们会成为朋友吧。”

“为什么？”天意向坐在沙发上的小庄伸出手，邀请她起身。心脏跳动得很放肆，开口就说出放肆的话：“女孩儿就不能爱你吗？”

她们的手扶在对方的身体上，踩着柔软的地毯，在流淌着轻柔音符的午后日光里轻轻晃动。

小庄笑着摇摇头，“我觉得，叶老师不是想讲这些事……性别啦、爱情啦，在这部戏里，那些红色泡沫的材质可能都比这些重要。不是不能，只是不是在这部戏里。”上前，并步，“我和学姐抢了好多风头。”明媚的笑容里没有一点羞赧。

舞步渐渐自然地与舞台上的重合——小庄跳过无数遍的舞步，天意也看过很多遍。“如果审核能通过的话，叶观理也许愿意把那个角色改成女孩，让她爱你。”

“也许吧。没有人问过。”像是妥协了，也像是根本不在意。

“小愉，你很会跳舞。”

“我妈妈喜欢，我常陪她一起。”在小庄在的地方，光照得总是合时宜。天意的眼神涣散着描摹过小庄的额头、眉毛、眼睛，她高高的、精致的鼻梁，再到她永远微微上翘的、粉红色的嘴唇……“她有没有吻过你？”

“什么？”

“在戏里，她有没有吻过你？”

“借位的，看起来很真吗？”

小庄还在继续着动作——靠近、再靠近，天意一直缺席观看的最后一段舞步，她带着她补齐。她不在遥远的舞台上，她在她的怀抱里。

天意偏头，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庄梦窈柔软又温暖的脸颊上。

肩膀上纤细的手指一时间收紧，天意觉得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发烫，下巴顶着庄梦窈的肩膀，院子里空空如也。她听见小庄嘻嘻地笑出声，“小愉，你怎么了？”

天意摇摇头，小庄感受得到。

“叶老师犹豫过要不要加那个吻，他想要呈现最极致的欲望和最纯净的爱意。”声音轻轻的，静静的，经过天意的颈窝，传进她的耳朵里，“‘美催生欲望，然后杀掉……’啊！”

天意回神，忙松开怀里的人。舞步乱了，一切都乱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扶着小庄，让她坐在沙发上。猫绕着小庄的脚转圈。

“没事没事，不疼的。”小庄拉起天意向下伸的手，“只是有一点点吓到，不疼的。”

从那天起，天意终于彻底分辨清楚了自己心里的情绪，怦然的、炙热的，冬天干冷的土地里也该长出玫瑰花来，万事万物都该鲜艳地盛开。她不再思考关系，开始思考方式。

小庄收到的表白信还是她在处理，礼物能拒绝的都拒掉了，花全都带回排练室插在窗台上的花瓶里。一切都像是没变化，风平浪静的时光让人冷静，也让人忽略了水面下的暗涌。

乔舒忆向小庄告白的时候，天意就在现场。许是学姐太认可她们的友情，她避开了所有其他人，没避开天意。

“小庄，‘美神’结束了，我真开心当初选择加入剧组，能和你一起演这么久的戏……”

学姐说了很多话，天意站在小庄后面，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感受不到她的情绪，这才开始着急。她从没像那一刻那样恐惧过错过。

她听到乔舒忆问小庄愿不愿意在一起试试看，小庄说了“抱歉”。

“我现在……有喜欢的人，因为刚刚在一起，就没来得及让大家知道。学姐，谢谢你的喜欢……”

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天意把庄梦窈口中提到的对象置换成了自己，她无法想象，即使那是一片巨大的空洞，也不是自己。

她在只剩她们两个人的时候追问，不知道是以什么立场。

“晓昭的哥哥，你记得吗？”庄梦窈看向她的目光像是讨好，让人心软，“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其实我们也没接触太多。”站在朋友的立场——庄梦窈以朋友的立场向天意道歉。

可她不想要道歉，她不想让庄梦窈道歉，也无法承受这个道歉的意义。

在“美神”最后一场演出的那天早晨，也就是乔舒忆告白的那一天，孟仕钊来找小庄，解释了自己下午有事不能来看她的演出，又说他想见她，然后向她表白。小庄就接受了。

在两个人其实空荡的聊天记录里，孟仕钊算是礼貌。天意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见过几次面，说过什么话。但是章晓昭一直问。

“你怎么能这么快就答应他啊？”章晓昭划着小庄的手机屏幕，一共就那几行字，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看。

“嗯……我没想太多，接触过几次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小庄按下章晓昭还在划拉手机的手，让她看向自己，“而且我们是朋友嘛，如果有什么事，你会帮我的，对吧？”

“那倒是，他爹怕我妈，他也怕我。”章晓昭才把手机交还给小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撇了撇嘴，“好吧，有事找我，我给你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