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X
——死镇。
展示在三人的视野中的那座小镇,确实可以用这词来形容其存在。
几个世纪前曾由穆|斯|林统治的伊比利亚半岛,现已由基督教诸国逐渐收复失地。卡斯蒂利亚王国与葡萄牙王国的交界处、布腊加城东北三十英里的这个地方,四周被绵延的丘陵所包围的一座无人烟的孤镇,其诡异的状况,早在半个月前就引起了卡塔特的注意。
关于这块土地的记录,除了罗马人的统治以及摩尔人的迁徙以外,几乎一无所有。连这种荒芜且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会被列为调查对象,则要从镇中的居民一夜间全体失踪说起。
“除了零星的原住民以外,这种落后而荒凉的鬼地方,真的有人居住吗?”如此嘟囔着的,是个身披黑色斗篷、右眉骨有一条伤疤的中年男子。在小镇南侧的山上透过稀稀疏疏的树木向镇中眺望的他,看似是在对着空气发牢骚,其实他滔滔不绝的对象是站在背后的另一个男子。“连正式的名称都没有的这座小镇,其发展在数百年间可谓是处于完全停滞的状态,实际上算是被抛弃了吧。你怎么看呢,科雷斯波?”
于是,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离开了他倚靠着的大树,用略带悠闲的声音回答自己的同伴,“对于这地方的历史,我没有兴趣。比起那种事情,调查此镇人口失踪的原因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啊,鲍勃。”
伤疤男子鲍勃侧目看了一眼逐渐向自己走来的科雷斯波,用包含了怀疑的声音反问,“依我看,这种规模的小镇,能容纳的居民数大概在五六百上下吧?能让那么多的居民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眨眼间没了踪迹,除了那些家伙能够做到,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当心底的疑惑被同伴点明的时候,科雷斯波把视线从鲍勃的脸上挪开,带着一丝敬畏向远方望去。“哎呀呀,那还真是不好办了啊……”
“唔,那个……科雷斯波,你也这么认为吗?”
从上方传来略显颤抖的声音。在此处监视小镇的除了鲍勃和科雷斯波,还有另一个满头黄发的雀斑男子。他从距二人大约五米远的树上跳下,迈着哆嗦的碎步向同伴们快速靠拢。
对于看起来好像非常害怕的密探甘迪,鲍勃一边摇头一边吐出了混杂着怒气的叹息,对这个胆小的同伴非常鄙夷。
“如果能让人忌惮到这种程度的话,看来集体出动算是走对了棋。”鲍勃先是面露讽刺地对甘迪进行挖苦,然后用笃定的语调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口,“实在太明显了。居民的集体失踪和那群恶魔脱不了干系。”
“不过,一次性失踪几百个人的案例,实属罕见啊。即使是在敌我交锋最激烈的时刻,也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科雷斯波煞有介事地嘀咕过后,流露出不屑之色的鲍勃继续保持嘲讽的口吻。
“哼,所以我才不得已跟你们一起来呀。最近这段日子可是不怎么太平呢。就连强大的许普斯大人半年前都差点在阴沟里翻船,被异族干掉。和你们在一起行动也是迫不得已啊。”
尽管只是个无名的小镇,但是作为粮食的一整个镇子的居民却在刹那间失去踪迹,侵略的异族就绝不会是小数目。正因如此,比起集体出动更喜欢独来独往的密探,这一次选择了结伴出马,对这座坐落在布蜡加城东北的空镇进行实地考察。
“确定是失踪而不是被吃掉吗?那些无端消失的居民……”眼神避开强势的鲍勃,甘迪胆怯地咽了咽口水,对着科雷斯波,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没发现任何厮杀的痕迹,整个小镇都非常整洁。由此看来,应该是被敌人劫掠到驻地去了。看样子那群恶魔还有把猎物储存起来慢慢享用的习惯呢……” 科雷斯波流畅地回答完毕后,又把目光转向了远方空旷无人的孤镇。
在持续对小镇观察了五天后,密探们发现,镇中并没有可疑的血迹,没有建筑物毁坏,没有任何被屠杀得鸡犬不留的迹象,凭空不见的人们简直就好像是在睡梦中遭到了成批的绑架似的。因此,在居民被活捉劫走和被吞噬殆尽之间,科雷斯波才会倾向于前者。
“总而言之,不管消失的镇民去了哪里,这也算是令人惊奇的大案子一件了。像这种程度的任务居然会落在我们几个手里,真不知道该算倒霉还是幸运啊。”
科雷斯波用开玩笑的口吻叹息过后,甘迪说道,“既然现场已经确认完毕了,那我们应该要尽快将这消息呈上去吧?”
“哎呀,还真是令人意外的话呢。”鲍勃的目光逐渐变得贪婪起来,露出了似乎是嘲弄的笑容,以混杂着不屑和威胁的声调对着甘迪说,“这种任务绝不是一个龙术士就能解决的。要是我们一起上报,在出任务的名单里可都要占一个名额了。有人如果害怕的话,现在退出也不算太迟哦。”
对于鲍勃挑衅的言词,甘迪非但没有辩解,反而惭愧地把头低下去一些。倒是科雷斯波在沉默了几许之后开了口。
“要甩下还在镇子里勘察的昆汀吗?”科雷斯波用毫无紧张感的语调咕哝着,把头转向鲍勃,“不等他回来就走,似乎不合适吧。”
“对于前方的情况已经掌握得非常清楚了。再傻等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鲍勃的语气很急躁,“我可没空去管某些做事拖拖拉拉的家伙。”
“了解了。”科雷斯波露出诚服的眼神,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已经做好独自将消息传递回去的打算了吧。”
对于用陈述句的口吻如此反问自己的男子,鲍勃严厉地吐出了毫不掩饰鄙夷之情的怒喝。“科雷斯波,你说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但是被叱责的那方,脸上的表情并不为其所动,依然用平淡的口味应对着。
“说实话,我没有介入其中的打算。这项任务的危险性不言而喻。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在密探之间,分享侦测到手的情报,或谦让给其他的同伴,甚至掠夺他人果实的情况都常有发生。既然有不愿意冒险的密探将手握的资料透露给他人,那么自然也存在着为了争功而从同伴的手里抢夺资源的家伙。这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似乎这一次,科雷斯波和甘迪由于对全镇的居民集体失踪的事件感到恐惧,采取了前一种作法。也正因为科雷斯波和甘迪一样流露出退却的意思来,鲍勃对他的态度也就更轻蔑和傲慢了。
“既然如此,回禀的工作就交给我好了。等昆汀来了以后,该怎么做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科雷斯波尽管笑而不答,但是深红色的瞳孔里却压抑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情感。
为了不使那两人的谈话演变为斗嘴,甘迪小声地插了一句,“我记得西南的布腊加城,似乎是杰诺特大人的故乡?”
“无所谓。”好像是觉得甘迪的想法非常幼稚似的,鲍勃含糊地冷哼了一声说道,“指派哪位龙术士要看龙王大人的意思。又不是谁的家离得近就让谁过来处理。而且对我来说,我能和任何一位龙术士大人愉快地合作。不管派谁,我都没有异议。”
似乎是认为没必要再和这两个家伙啰嗦了,鲍勃说完之后便转身而去。
你在乎的也就是功劳罢了。对着鲍勃逐渐变小的后背,科雷斯波心想。这时,听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跌跌撞撞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终于走了啊……”是甘迪的叹息声。
看着这名同伴的脸上带着的疲惫和轻松共存的表情,科雷斯波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微微耸了耸肩。
“和这样的家伙共事,也是一种负担吧?”
“是啊……”甘迪点点头,一边擦拭额头滚落的汗,一边轻声回答,“鲍勃那个人最见不得被别人领先。眼看我们有跟他抢功劳的嫌疑,当然不爽了。”
“也是呢。”科雷斯波也点了点头,“不过,甘迪,以后你再也不用面对那种讨厌的家伙了哦。”
一股不协调感,随着这句话落下后,陡然游走过甘迪的后背。
同时,嘎吱——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渗入了他的耳朵,使他不禁歪头看去。
“嗯?你为什么这样说……?”
甘迪纳闷地看向了身边笑而不语的男子。虽然很想大声地询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样的想法,却被对方突然变冷的眼神制止了。
科雷斯波的表情里多了一丝阴暗的色彩,嘴角像是具有惊人的口裂的野兽似的歪曲起来。
“等等!科雷斯波,你——”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这样的越来越响,淹没了甘迪惊恐的叫声。而且还是从科雷斯波的背脊骨发出来的。
全身的神经都在告诉甘迪,留在这个男人的周围很危险。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甘迪边吼,边往后大跳一步。对于他惊惶的质问,至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同伴的男人,一边往他的位置踏出一步,一边用消除了感情的声音怡然地回答。
“——我是‘甘迪’哦。”
说话者的嘴巴就像被拉扯的绳子,一直裂到耳根。拥有这样的嘴型的男人,已经算是半变异的状态了。
积攒了多年密探经验的甘迪,在一瞬间就把对眼前的男子的认知从同伴切换到敌人,同时迅速将身体的重心调整为便于奔跑的姿态。甘迪已经想好了在逃跑的时候召唤机械兽、以此节约时间与对方抗衡的策略。
已经没有多费唇舌的必要了。科雷斯波暗红色的瞳孔因杀意的暴增而变得血红一片。接受到敌人准备攻击的危险信号,甘迪撒腿就跑。
但是一阵突然大作的狂风卷起了四周的落叶和沙土,将奔跑中的甘迪围在了中间。为了保护眼睛,他不得不抬手遮挡,跑步的速度也放慢了。
等风浪退去、睁开眯起的眼睛瞧清楚周围的景象后,侵占了甘迪整个视野的,是滴着唾液的一张大嘴。
变形者的嘴部边缘伸出了蚯蚓一样令人作呕的触须,一面蠢动一面延展,在迅速张开形成了锋利的网状刀刃群之后,对着木讷的猎物一口切下。
雀斑男子的头颅遭受到一股力的冲击,在顷刻间就失去了一大半。
呲呲呲,清脆刺耳的撕裂过去后,一切就在那一瞬间终结了。
轻松刺穿甘迪头盖骨的触须,伴随着飞溅的脑浆、碎肉和血液收缩回去,随后又好像鞭尸一样再次展开了破坏。
喀嚓喀嚓,令人心悸的响声在山间持续不断地回旋。
在红色血沫的背景下,如同被无形的线操纵着身体的木偶一般的尸骸,正活蹦乱跳地在半空中旋转着摇摆四肢,配合科雷斯波利爪穿刺的节拍,一边抽筋一边跳着死亡的舞蹈。
看似是在对早已经断了气的密探追加攻击的异族,实则正陶醉地趴在散乱着肉糜的血泊之中,疯狂地进食。
组成尸体的肉块在一点点减少,猎食者脸上的旧皮也在一寸寸褪去,由重新长出的皮肤构成崭新的轮廓。
几分钟后,外貌彻底改变的“科雷斯波”站在一半血肉一半白骨的亡骸前,慢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仅自己的外形变成了“甘迪”,就连周围的空气都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一个长着屁股下巴的男子在“甘迪”的面前逐渐靠近。在他的身上同样穿着和其余的密探完全无差别的黑斗篷。
“啊啊啊!”男人一出现就捂着脸尖叫起来,“科雷斯波,你居然对甘迪下了毒手?!”
“别演了,昆汀。这儿就你跟我两个。”站在残缺的遗体前的异族男子,揶揄的口吻和来者紧张的态度形成鲜明对照。“还有哦,从这一刻起,你得叫我甘迪啦。”
听了这话,被称作昆汀的男人惊恐的神情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缓和的脸颊浮现出了阴险的笑意。
“嘿嘿,科雷斯波也好甘迪也好,都无所谓。”昆汀慢慢走近亡者的遗体,带着淡淡的微笑俯视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你还真是乱来啊。”
“饶了我吧。”甘迪把身上的肉渣抖落到地面,用柔和的声调纺织出语言,“你知道我是没办法在吃饭时还能保持优雅的。”
“不是指这个。”昆汀摇了摇头,“对你这家伙的吃相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不过好歹挑个隐蔽点的地方啊。”
“可是鲍勃早就走了呀。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对昆汀的说教不以为然,甘迪蹲在曾经是同伴的残骸前,空手抓了一块像是上肢部分的肉块扔给了对方。
面不改色地把残肢接了过来的昆汀,看了看手里的肉片,心底翻涌起强烈的食欲。但是比之更强烈的自制力,使他按捺住了欲望,将肉块原封不动地抛还给了面带恶作剧笑意的同伴。
“我暂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