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楚眠阿姐同她讲的故事里,话语模棱两可,让她下意识认定,害死谢洄之之人就是谢溯之。
但子仲兄所言,谢溯之并非那等奸佞之人,灼夜与其情谊深厚,两谢之间的恩怨也不过祝水老祖,并非有生死大事。
所以,究竟是霍子仲在另有图谋,还是先前两人在混淆视听?
谢溯之和谢洄之究竟是何关系?
可若真是二人做局,楚眠阿姐又为何说,谢溯之要杀自己,难不成,十余年的兄妹情分当真一丝未留,而收徒一事,也是两人做局的一环。
左右都说不通,祝清晏前后捋了许多遍,也未将前因后果串在一处。
“所以,找到谢溯之并非关键,关键是要找到藏在暗处的灼夜?那霍师可有寻找之法?”
“还记得她的本体么?藤条状,附于白骨。以形补形,越多白骨的地方,怨气越重,灵力就越强,你去皇宫里尸骸最多的地方找找吧。”说罢,霍师又猛然咳嗽几声,仿佛食道里有什么蠕动的东西,一定要将其咳出。待他再抬头时,又恢复原样。
“走吧,该回去了。”魏徐言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两人化身一抹红线丝,顺着窗户猛然冲了出去。
霍子仲微微动了动头颅,一点一点将脑袋转去窗边,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嘴角浮上满意的笑容。
皇宫,谢溯之阖目靠在树旁,楚眠警惕不减,直直站在对面盯着周围风吹草动。
“诶,诶,蜘蛛大哥,你稍微动动,我左边的腿麻了。”纪尘伏下身子,悄悄同蜘蛛说道。
“这两人在搞什么?”纪尘挪动着麻木的身体,小声嘟囔,“师父究竟去何处了?再不来,当真要我二人头颅系在谢溯之腰带上么?”
“来了。”谢溯之笑笑,打了个响指,空中绿丝汇聚形成漩涡,逐渐显现出一女子。灼夜婉婉叹息,伸手摸了摸鬓角,瞳孔乍绿。
皇宫内,祝清晏被人从后面轻轻扶了一把,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脱离红丝,朝附近的地面滚去。“诶?”她堪堪站定便朝后瞧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无声无息的恐惧自心底窜上,迅速蔓延全身。她环视一周,空无一人。
皇宫内存在未知的风险,她仿佛置身于巨大又熟系的迷宫之中,走过每一条路,打开每一扇门,看似熟稔到知悉下步景致,实则分不清是海市蜃楼还是如假包换。
祝清晏仰头看了看逐渐阴沉的天,高耸的宫墙乌压压将宫外的熙攘生机彻底隔绝,肃冷,阴暗,只半轮金阳斜挂在天头,越发有一种静谧抽离出皇宫的诡异感。
黑幕降临后的风险更无法预估,再不行动或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她咬咬牙,转身朝第一处尸骸处跑去,脚边跟着一只飞驰的小蛇。
“吱呀呀”宫廷门被打开了,一身白衣,卷席着礼神独有的香火味,出现在众人眼中。
谢溯之眼底划过亮意,笑得甚是开心,他扬扬手,笑得肆意。
身侧灼夜,目光冷漠里参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一只大蜘蛛飞扑着,“嗖”一声闪过,纪尘的身影在空中闪出残影。他死命压制才将喉咙中的尖叫压下去,蜘蛛稳稳当当落在谢洄之身侧。
谢洄之左右环顾一周,并未看见熟系的身影,心下一松,面上却分外冷冽,“祝清晏呢?”
他看着面前与自己□□成相似的脸庞,问道。
谢溯之笑笑,拖着嗓音,婉转几道,“可能,被我藏起来了。”他随意指了个方向,“她在钟秀宫,你去找她吧。”
谢洄之眉头皱皱,看向一侧的纪尘,眼神询问,“钟秀宫本是前朝萧皇贵妃的住所,之后一场无源大火,宫中所有人全死于大火中。之后这宫就变成了不祥之地。”
“那宫殿可有异常?”
“那宫殿哪哪都是异常!”纪尘有些焦急,轻啧一声,身后的蜘蛛迈出一条腿,直直戳向纪尘的膝盖窝,纪尘闷哼一声,不再讲话了。
“哦,她大概是去找灼夜的骸骨了,那个地方骸骨多。”谢溯之打了个响指,似是想起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摊开手臂,一脸戏谑看向灼夜。
“也说不准,她正在梨宫春苑拆躺椅?”
“总不能在苗寨里驭蛇吧?”
谢溯之胡乱攀扯着,满嘴跑火车,张口就来,不放过身侧每一个人,一一奚落。
谢洄之嘴角瞥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兄长,这么多年,你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谢溯之不搭腔,他抬头看了看天,笑道,“你瞧,太阳落下去了。晚上好,我的躯壳。”他贪婪瞧着谢洄之,不加掩饰欣赏着眼前堪称完美的一张脸。
一道亮光自天际劈空而来,直直打向宫廷上方,却又被结界所反弹,在空中迸裂成无数银白火花。谢溯之满意勾唇,打了个响指。
“轰隆轰隆。”众人地面下仿佛有庞然大物攒动,地面鼓起又乍裂,推着众人朝后倒去。纪尘被突如其来的翻转扬下蜘蛛背,落于地下反倒稳稳当当跟着地面一同翻转下去。
众人一同转入地下,有光隐隐显出,从渐微逐渐变得灼目,一阵强光过后,地面移转停滞了。
“相了,睁眼看看为兄多年经营的地方,我费了许多心血,才将当年的太子府搬来这处。”谢溯之大笑道,“诶?”他恍若堪堪想起,“算算时间,兄长比你住的时间可长多了。你那时年幼,也不知记不记得府中光景,为兄可是一点没动呢。”
曾经熟系的早该消失的一砖一瓦再次重现。墨蓝色地砖铺满庭廊,院前种着一片药田,药田旁有一水井,是他当年为祝水亲手做的。树下还有一秋千,架上藤蔓环绕。谢洄之瞥了一眼灼夜,目光深深。有花草逐渐攀上藤蔓,自间隙盛开,依偎在藤蔓旁。
嘈嘈切切的声音自各个紧闭的屋内传来。谢溯之衣袍一挥,门窗皆被从外弹开。与庭院的日光明媚不同,不知为何,好好的屋子居然一点不透光。屋内仿佛有许多人,他们受到惊吓,低声惊呼,又有刀枪摩擦的声音传出,那些人就再没了动静。
“哎~你们莫要不懂事,他们的主上都回来了,还不快将他们放出来,好让主仆团聚啊。”谢溯之笑着说道。
有人从屋内出来了,他们被人从身后推着,逐渐露出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见这一幕时,谢洄之仍旧心下惊颤。
谢溯之指着他们一个个数过去,“这人是当年你的亲卫,你出殡那日,他因有人说了你几句不是,在街上和人打了起来。”“那人!那人是你的花匠?我记得祝水对他颇为关照呢。”“还有那个,那个!你还记得吗?我记得这女婢喜欢你来着。”“还有那个,那个.......”
“祝家人的血脉怎可浪费,自我苏醒后,便去了趟地府,将他们的命簿找出来,投身祝家旁支,所以你看,他们身上的莲花印记可还熟系?他们已经为我繁衍出这个世界上血脉最为纯良的莲花血脉。”
谢洄之心下一沉。当初,兄长向幕后之人投诚时,幕后之人不允,一直提防兄长,后因兄长有所求,那人才渐渐放下戒备心。如今来看,想必那所求,是祝水复活。
也正因如此,才会建有此片府邸。
只是,他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人,一时间有些不敢确定他们只是傀儡。他曾无数次前往阎罗殿,确实未曾找到这些人的命簿。
兄长,真的只是做了一批傀儡么?还是早已借机收集血脉?
纪尘闻言,怒火中烧,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败坏伦理的疯子!”他瞧了眼师父,想起他无数次下阎罗殿寻找这些人的命簿却无功而返,不知他听得这话,该作何感想,是庆幸命簿未毁?还是懊恼愤怒命簿怎么未毁?亦或两者皆有。
“你怎会去得了地府?”谢洄之喉咙发涩,声音嘶哑,怒火却有隐隐压制不住之势。
谢溯之身子一僵,又悄然放松下来,“多年未见,你倒是一点未变,仍旧薄情寡义,怎么?这么多人的生死仍旧不能让你放下克己复礼,放下所谓的尊严与面子,朝我打一拳么?”
灼夜听得这话,扯扯嘴角,谢溯之演起自己来格外炉火纯青,敏感、无常,惟妙惟肖。
“我们的恩怨,不必牵扯不相干的人进来。”谢洄之说着,微微转动手中灵力,无数泛着泠泠寒光的冰凌对准谢溯之的后脑勺,一触即发。
“哪里不相干?多亏了他们,我才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他拍拍手,若有所思。看守众人的傀儡人压着一个孩童,走到药田中。
“轰隆隆。”药田下沉,土壤翻滚,无数草药的根被拔出,与土壤混在一处,尽数被毁。
“阵启动了。”谢溯之指着谢洄之大笑起来。冰凌被人牵动,直直朝谢溯之飞去。
“砰!”冰凌化为水雾,消散在空中,谢溯之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瞧见刚刚收回触须的灼夜,笑得更为猖狂了。
“好戏开始了。”
土壤翻滚,根上带着水珠的药草很快被升起的祭台碾磨,流出鲜绿的汁水,顺着祭台上诡异的纹路缓慢下流。
天空墨云迅速集翻,遮天蔽日,朝地面逼近,滚滚紫雷自墨云中孕生,仿佛下一秒就破空而下,斩杀祭台之人。
祝清晏手中握着一截女子的手骨,出现在祭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