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咎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且招鬼。

大喇喇散出仙灵气的小孩像是剥光了壳的大白鸡蛋，阿猫阿狗都能上来叼两口。

晁非被卿良委以重任，兢兢业业看守小孩，白加黑地连轴转，齐金玉看不下去，自发加入值班队列。

两人干脆换了前些年买的房子，搬到晁咎隔壁去。打着给邻居送见面礼的幌子，齐金玉一进门便捏死三室一厅中整百只邪祟，完美达成群仙盟第一KPI。他为自己利落的行动感到满意，并由衷希望宋青雨能良心发现，给他发个巨额年终奖。

晁咎爸爸抱着噗噗吐泡泡的晁咎，没有发现一点异常，热情地招呼两位千岁老人进屋喝茶。

齐金玉凭借一张好嘴，当天和晁咎爸爸处成了再生兄弟，从此以后，只要晁咎父母出门旅行，小晁咎必然被托付给齐金玉。

不会抱小孩的齐金玉把小孩飘在空中，放小风筝似的带回家，刚从群仙盟述职回来的晁非两眼一黑，主动接下泡奶粉、换尿布的职责。

就这样，晁咎在不是很危险的环境下，坚强长大。

但最重要的，是得让他有自保能力。

转眼，晁咎十三四五六……记不清年份的齐金玉狡辩，年龄不重要，晁咎中二病爆发就好。

因为中二病好啊，中二病爆改唯心主义毫无压力。

当然，拖到这个年纪还有别的原因。

过去这小孩爹妈没整明白，一被忽悠就报班，把晁咎折腾得白天学校晚上兴趣班周末补习班不说，还拜托齐金玉接送到萎靡不振，直接错过诱.拐小孩修仙的最佳时机。

不，只要肯做，什么时候都是最佳时机！

齐金玉提前混进晁咎升学的中学当老师，为人师表、高风亮节地等待新生入学。

晁非不放心他，报了校工的岗位，咔嚓咔嚓剪树枝时，瞟两眼办公室的某人有没有忘了上课时间。

今年的新生里，熟人很多。

齐金玉看着名单，咂了咂嘴。

总有那么些机缘巧合，在某次转世后，又得到了过去的名字。

比如晁咎，也比如谢璆鸣。

三百年前，谢璆鸣放弃了修行，闭眼沉睡时，溘然长逝。

他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就连齐金玉前两日和他说“下回见”，他也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肃秋山庄传来谢璆鸣的死讯，齐金玉有点听不大懂。

时方说，谢璆鸣错过了那么多人的最后一面，也轮到我们错过他最后一面了。

齐金玉想，时方说得可真对。

几百年过去了，齐金玉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谢璆鸣的转世。

他大概天生不得父母家长的喜爱，过去寻找到晁满和黎歌的转世时，大马金刀往地上一蹲，就有人嚎：“人.贩子！是人.贩子！”

齐金玉自认长得风流倜傥、风度翩翩，被棒槌追着打的时候脑子乱蒙蒙的……

你们见过他这么帅的拐子吗！

事后，不善言辞的晁非找了一百句花式夸人好看的话，才把这茬给揭过去。

但齐金玉也清楚，打退他的，不是那些没什么力气的棒槌，是两个小娃娃看陌生叔叔的眼神。

陌生就算了，还叔叔！

半夜又惦记此事的齐金玉恨恨地咬被角。

后来，他就不找了，只等缘分到了，合该见面。

半大的萝卜头挤挤哄哄被收进教室里，齐金玉还没踏进，就听晁咎嚷嚷：“嚯，我这姓氏挺少见的，没想到咱们学校里还有一个。”

一道有点懒有点傲的女声道：“哦，还有一个谁？”

“班主任他男朋……”

齐金玉指尖闪着灵光，突如其来的厚重空气塞了晁咎满嘴。

齐金玉想：你是要你班主任今天就丢饭碗啊！

他笑眯眯推开教室门，冲晁咎威胁地微笑。

晁咎自觉失言，打了个哈哈，抽开邻近的椅子坐了下去。

齐金玉往台下扫了眼。他脸长得嫩，但一千多年的沧桑不是白得的，往讲台上一站，颇有点骇人的气势，学生们很快就闭了嘴。

当然，这也不能说这群学生多服管。

支着下巴看窗外的晁满，偷偷拆零食袋子的公孙琳，半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谢璆鸣……

只有坐在前排的黎歌抬起头，灰色的瞳孔专注……且多情。

老师不是你wink的对象啊！别以为你讨好老师、老师就会当没看见你对晁满孔雀开屏！齐金玉恨不得把点名册拍这群熟人脸上。

剪树枝的晁非坐在高处，把齐金玉的细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眼见他额角青筋暴跳，晁非不自觉扯出一个淡笑。

*

其实晁咎也不需要多大的自保能力。

经过齐金玉和晁非十余年的值守，胆敢靠近晁咎的妖魔鬼怪一年少过一年。

妖魔圈子里只当这两人是黑白无常在世，拖着火星子的锁链比勾魂链还邪乎。

齐金玉一脚踩死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鬼，左摇右晃着去开班会。

班里的学生习惯了这位“年轻”班主任的行事风格，但凡把作业做好了、把考试考好了，班会还不是由着他们兴风作浪。

就连班主任本人，也在大谈特谈最近看的小说，灵根、修炼、渡劫，样样说得和真经历过一样。

虽然，齐金玉，真的都经历过。

他手舞足蹈地和这群寄宿生讲最新更新，不着痕迹地瞥过学生们逸散开来的灵气。

他也是没想到，在灵气匮乏的年代里，还能在一个班里聚集起那么多有修真天赋的学生。

但这个班级或许也是必然的。

天帝十世轮回，即将登天，是人间身灵力最旺盛的时候。而今十二三岁，正是齐金玉打算解开其灵力枷锁的时刻。

能与此刻的天帝成为同班同学，不可谓没有大气运。

这些学生，生来就该去群仙盟报到。

齐金玉内心得意，群仙盟近百年招生不易，等他把这批学生带回群仙盟，他就是让群仙盟后继有人的大功臣，他说往东，宋青雨绝不敢往西。

他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泄出的笑声略显反派。

就差把树剪秃了的晁非传音道：“魔气快泄出来了。”

齐金玉当即正形。

他白日里忽悠小崽子们如何呼风唤雨，晚上掐诀成梦，召来班里全部学生。

黑漆漆的梦里，点着一只白烛，惶惶然走进来的学生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听一串哒哒哒脚步声，他们不靠谱的班主任走到燃着白烛的讲台前，双手撑住讲台两侧，眉目阴沉。

晁咎胆子大，问：“老大，这哪？”

齐金玉装深沉：“梦里。”

“我的？”

“你们的。”

学生们窃窃私语，倒是没一个人怀疑齐金玉的说辞，不知是很傻很天真，还是天生就是违逆科学的人才。

晁满烦躁：“做梦还要讲课？你白天没上够？”

黎歌莞尔：“我倒是乐意与满满……你们一起多待一会儿。”

谢璆鸣打哈欠：“我好困，可以申请退堂吗？”

公孙琳嚼着豆干，递出薄荷糖：“表哥吃吗？”

这人已熟练掌握在梦里随时点菜的能力。

齐金玉竖起食指，啧啧两声：“白天你们学的是升学的玩意儿，晚上——”他哼哼笑道，“同学们，修仙吗？”

晁咎哈哈笑道：“老大，我知道做梦不讲逻辑，但你也要遵守基本法，你不会还想着原地飞升吧？”

齐金玉骄傲道：“你老师我早飞过了。”

晁满像看奇珍异兽：“我看你是飞上去撞彗星撞傻了。”

黎歌附和：“齐老师不如给我们下场流星雨？”

公孙琳道：“来个烧烤不？”

谢璆鸣：“来！”

齐金玉：“……”

他指关节扣了扣桌面，当真在梦里下了场流星雨，引来学生珍禽一般的尖叫。

齐金玉：“学吗？”

晁咎兴冲冲：“包会吗？”

晁满抱臂：“就学这个？”

黎歌看热闹：“多久能学会？”

谢璆鸣吃烤肉串：“咸了点。”

公孙琳又给出一串：“那你试试这个。”

刚要解答的齐金玉说：“我也想吃。”

无数幻化出来的鸡蛋朝他砸了过去。

一道赤火伴着金光，把鸡蛋一个个煮透了送回学生手里。

“你今日睡那么早，原来在这。”晁非换掉校工的行头，黑衬衫解开最上头的扣子，红领带也系得松松垮垮。

班里活跃的男生吹了几声口哨：“这谁这谁？”

晁咎：“就是我说的老大男朋……”又被浓缩过的空气堵上了嘴。

齐金玉摇头晃脑：“这是你们的师祖。”

晁非黑沉的瞳孔里泛着暖融融的光，有点像长辈看最亲近的小辈，但更像别的什么。

懵懵懂懂但直觉惊人的学生：“哦，师祖啊——”

晁非没有叫他们改口的意思。等这群人进了群仙盟，自然会发现他是他们班主任的唯一道侣。

晁咎朝齐金玉挤眉弄眼，等同学安静下来，做作地掐着嗓子调转话题：“老大，咱还学吗？”

这抑扬顿挫的语调，带了三分欲盖弥彰，让学生们模模糊糊的概念又充实了些许。

齐金玉皮笑肉不笑：“学，怎么不学。你但凡没学成最好，有你受的！”

晁咎怪叫着倒地，新世纪梦境修仙速成班正式开班。

翌日，早自习。

晁咎从食堂打包了小笼包偷偷带进教室，拱了拱邻座的胳膊肘。

“昨晚我做了个梦……”

整个班级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