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1月21日
革命广场人山人海,人们欢呼着,举着旗子唱着歌儿。空旷的广场回荡着他们或快乐或愤怒的叫声,也有人因为被推搡着引发了一些摩擦最终滑稽地在地上缠斗着,手里举着的三色旗也因他们专注于攻击对方而被踩在了脚下。置身于其中,你是很难不被人群感染的。就伊尼德看来,就算他不知道今天要死在断头台上的人姓氏名谁,在激烈的情绪烘托之下他要是得闲也乐意跟着人群大声吼叫尖声谩骂的。
是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在革命广场高高竖起的断头台,也因为今天将有一个大人物要躺在上面被那满是血腥的刀刃砍掉脑袋。伊尼德用肩膀撞了撞站在他身侧一脸严肃的亚诺道:“你介意我走进去看看热闹吗?”这时有人像是婚礼主持一样站到行刑台上用一种夸张的咏叹调般的手法来对着台下的群众陈述曾经的法国最尊贵的人如今的公民路易·卡佩,所犯下的种种罪行,每说一处,台下的群众呼声就高一分。
亚诺没看他,只是说道:“我希望你能跟着爱丽丝。”
伊尼德欣然同意,爱丽丝所要经过的地方正是人群里最佳的视点,这意味着他有机会把热闹看全了。他从高高的房顶跃下,两手展开像是自由的鸟儿无声且准确地落入了下方的干草车里。随后一颗凌乱的黑色脑袋从干草堆里探了出来,伊尼德从干草车里跳出来,呸呸几下,把嘴里的干草吐干净后,循着爱丽丝的身影走向断头台。
拥挤的人群和他们身上的味道让他喘不过气,他一手护着胸前的三色徽一手推开一个个或老或少的饥饿、贫穷的面孔。这让他开始怀念夏洛特身上的香气,浓重的体味快把他熏背过气了,尤其是现在是冬天,人们为了取暖和更接近断头台更是死命往里挤。
他和爱丽丝早就被人群冲散了,伊尼德只好集中注意试图用那种“天赋”寻找她,这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断头台的底下,和那位即将赴死的国王就隔着一层人。他其中注意力,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蓝色,身边的人包括眼前的国王都是灰色。而当他的视线开始放远,穿透面前的障碍物。他看到距离这里三十米左右的棚子有着一个金色的人影,还有一个绿色的身影和他对峙,那是亚诺。
蓝色消退之时,他感觉脸上有着点点凉意,喧嚣的人群也突然安静下来。是下雨了吗?伊尼德这么想着,用手在脸上摸了摸,几缕红色出现在他的手心。他抬头,刚好看到路易·卡佩的面容平和的头颅被人们插在木棍上,丝丝拉拉的鲜血随风飘荡,落在台下每个人脸上。
一秒之后,人们爆发出欢呼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会好起来的》。伊尼德正在愣神,一只手出现用力扯了他一把,他定睛看去,一张熟悉的几乎要让他流泪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穿着蓝色的刺客长袍,让他的身体看上去比之前壮实精神了不少。他比邵高上些许,脸上有着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这是让他看上去衰老的主要原因。他显然也很惊讶邵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他用手擦去邵脸上的血迹道:“小崽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他刚想说些什么,亚诺那边就响起了几声枪响,越来越多的士兵围了过去。群众开始骚动,爱丽丝和亚诺正合力面对着数量众多的敌人,一辆马车悠然驶离刑场,伊尼德从马车上的窗户中看见了始作俑者杰曼正在微笑。
“来不及了,我等会儿跟你解释!”他就要拔剑冲上去帮忙,却被李一把拦住,师父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他还来不及思考就被李像是对付不听话的小孩一样,硬生生拖行了一大段距离。
“你去那里找死么?几年不见长本事了是吧,我这个老头子管不住你了?”李皱着眉头把手里扑腾着要去帮忙的邵硬生生拖走了,爱丽丝余光瞥见了这一幕,对方身上穿着的刺客服是如此显眼。
“伊尼德!!”她对着邵所在的方向大喊道,他最终还是扑腾着脱离了许久未见的师父的掌控,拔枪冲了上去。只是留下了李看着伊尼德渐行渐远的背影,满脸阴翳,最终他隐入人群。
在他们解决完围上来的士兵之后,杰曼早就逃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爱丽丝还是锲而不舍地追着马车的痕迹,直到痕迹在一处路口断开。她脸上仇恨和愤怒交织,出言责怪着亚诺优先考虑她的性命而非是复仇。最终冷着脸说出了:“既然我们的目的不同,那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了。”这样激烈的话,然后大步跑着离开了现场。
他看着亚诺追了上去,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这就是爱情吗?
伊尼德被责怪倒也没什么反应,至少他们把人给从那群士兵的刀枪之中捞了出来,随后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头去找师父。
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的是,李其实一直跟着他,观察他的行为。等看到那对男女离开之后,才从阴暗中现身走向正准备回刑场找人的,他的傻徒弟。
“你的病好些了吗?这几年都到哪儿去了?”他们坐在一家餐厅闲聊,李或者说是弗里斯,穿着邵眼熟的经常在亚诺身上看到的同类型刺客袍,手上有着袖剑和被称为幻影之剑的微型弩。他有些拘谨地跟师父说了他的经历,遇见斯比兰沙和为爱丽丝做事还人情之类的。
“就连鸽子也不知道‘神器’在哪吗?···看来这条线索也断了。”弗里斯用手支着下巴低声道,邵不解地看着师父:“怎么了?什么神器?”
李惊讶于邵的一无所知,看来那位同类要么是对于神器知之甚少,要么是有意对他隐瞒。他含糊地解释道:“就是送我们来的那个东西,有了它我们才能回去。”
“我们还能回去?!”他激动的噌!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边的杯子被他碰倒,珍贵的牛奶洒在了装着肉排和面包的盘子上。
一时之间酒馆里所有的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仿若看神经病一般地看着他,弗里斯对着他微微一笑道:“当然,我们当然可以回去,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邵自知动作出格,便又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只是双手依旧在激动地发颤。说实话,他已经快要受够这个疯狂的,血腥而又落后的时代了,他无比地怀念曾经世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条子。
“是的,只要把东西找回来我们就能回去,我刚刚到这儿时出了一些岔子,东西已经不见了。我四处追查,最终锁定了一位圣殿骑士,也就是弗朗索瓦·托马·杰曼。不过你这个小兔崽子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李看着邵叹了一口气五味杂陈地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当时子弹明明打穿了你,你却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而今,你又来找我这个老头子了不是?”李用手指勾着邵脖子上的黑色绳子,把他贴身挂着的无事牌拿了出来,满是伤痕的皮肤龟裂的手指抚摸着其上的纹路,就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不会说外语还有精神问题,这个孩子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幸运。
邵对着他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我可是你的徒弟,你怎么会不清楚我的本事呢?”
“你之后先跟着那个叫做爱丽丝的女人行动,找机会摸清楚杰曼把东西藏在哪里。过几天,我还会去找你。”
“好,你现在要去哪儿?有地方落脚吗,要不要我给你安排?”邵摸了摸他的钱包思索着娜塔莎和夏洛特给的和之前偷的加起来,他也算是小有积蓄。
弗里斯摆了摆手,故作神秘地说道:“过几天我去找你,你就知道了。”
邵点点头,随后他们便在吃完一顿法式团圆饭后各自离去。伊尼德从餐厅里出来,离了壁炉和人群,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上。他被萧瑟的冷风一吹,便觉得冷,这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夏洛特,他年长的情人亲手泡的热可可。它有着牛奶芬芳和巧克力的甜美,一杯下去足以慰藉他冰冷的身体。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上下起伏以及和士兵厮杀让他感觉到了疲惫。
于是他开始想念夏洛特,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想念起某人。夏洛特的声音,体温,气味在他的脑海中再现,看来有必要去见她一面了,他很想见她一面。于是他立刻行动起来,去了夏洛特给他但是此前一直未去过的地址。
当时已是下午三点,夏洛特还穿着宽松的睡袍,妙曼的身材在丝绸般轻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她坐在壁炉前如同一只倦懒的猫,不肯挪动一步。她现在的打扮太过随意了,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平常她展现给伊尼德的都是精致的一面,他的突然拜访让她惊喜之余又有些羞赧,便自顾自掩饰般地找着话头:“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今年冬天我格外喜欢缩在屋子里,之前的每个冬天都热衷于去外头看雪,闷在屋子里太过没趣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她把热可可递给伊尼德,他当时正盯着壁炉里燃烧的劈里啪啦的火焰出神,在夏洛特把热可可递过来时才回过神来。他接过喝了一口,温度被她把控的很好,香甜的巧克力、温暖的炉火和夏洛特的陪伴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看着夏洛特棕色的眼睛说道:“这样就很好,屋子里温暖,还有巧克力。外面太过危险,你还是少出去比较好。”
夏洛特垂下头,她不想让自己眼中的忧虑被对方看到,只是用平常的口气提道:“你去了刑场对吗?他们杀死了国王,即使不在场,我也从房子外头兴奋的歌声那里听到了。他们···跑到我家附近唱歌,挥舞旗帜。”如果最尊贵的贵族也可以被杀死,那么等待着她们这些贵族的下场又是什么呢?她不得不为此忧虑。
伊尼德握着茶杯愣住了,疑惑地问道:“组织不打算接你离开吗?约翰他怎么说?”
夏洛特摇了摇头道:“现在组织自身难保,约翰也因被怀疑叛国罪逮捕入狱。其他人要么保持沉默将工作转入暗处,要么就是彻底撤离巴黎。”
伊尼德放下茶杯,走上前伸手抱住了夏洛特,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安抚着,在她耳边低语:“没事的,我给你安排,去美国好吗?你现在先把财产之类的东西处理好,我给你找艘船,现在就不要随意出去了,记得带把武器防身,会用枪吗?总之,非常时期一切小心。”夏洛特听着伊尼德絮絮叨叨地说着,原本忧虑的心情反而平复下来。她只觉得他是如此可爱,真真切切地为她的安全而考虑着,她于是凑上去亲吻他。他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她却感觉到了安心,并在心里由衷地庆幸那味道来自别人。
伊尼德的嘴唇被堵住,意识到她这时候了还在想这事不由得有些生气。但很快的,女人柔软的嘴唇和甜美的气息摄住了他,他渐渐被这种气息安抚。一吻结束,夏洛特看着黑发的年轻人,呼吸交错,炉火愈发旺盛,她对着她的所爱说:
“Je t’aime.”我爱你,直至今日,我才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
“···什么?”伊尼德没学过这个单词,夏洛特有些羞涩地用白皙的手臂环住伊尼德的脖子说:“我想你现在有比学习法语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1793年1月23日刺客议会
在刺客亚诺·维克托·多里安因为多次违背刺客议会的决议,藐视信条等等一系列罪名被兄弟会剥夺身份并且放逐之时。此前一直被派往马赛,里昂等地调查伊甸碎片的弗里斯晋升为大师头衔,并引荐了伊尼德加入刺客兄弟会。
他站在大厅中央,头顶是刺客导师们的窃窃私语,他被解释为弗里斯的养子,并且具有鹰眼的天赋,身手也很好。他用师父教授的那一套说辞成功应付了他们,并且他还拥有康纳给与的袖剑,他很容易便得到了法国兄弟会的承认。只是加入兄弟会还要有一个仪式,饮下他面前那个四角杯子里的酒,通过所谓的‘鹰之试炼’。
在为首的男人询问他是否准备好了的时候,伊尼德抬头眯起了眼,试图寻找弗里斯的身影。不过他失败了,黑暗和刺客袍的双重隐蔽让他甚至看不出他们的性别。
“yes.”他回答着,脑子里想着的却是,他今天起来的时候忘记给夏洛特离别吻了,下次要多亲她一下。
他想着这些不着调的事情,伸出双手捧起杯子,一仰头喝下了其中的液体,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不记得他喝下液体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从刺客议会大厅的这一头滚到了那一头。而且那天之后,他的病情再次加重,瑟维·沃克的药物彻底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