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为一觉醒来时,天仍是亮着的,只是不如中午的太阳那般生机勃勃,现在的日光如同穗市刚刮完冷空气后出现的太阳,惬意得舒心,要是手机时间没有显示在六点就更美妙了。
肚子咕隆作响,要不是饿了,苏云为恐怕得睡到午夜时分,只怕到那时,懊恼的,悔恨的情绪溢满心头,泪流满面地向苍天呐喊,为何明日不是周末而是工作日。
小三黑早就醒了,它年纪很大,醒了也懒得挪动,但是耳朵一直警觉地竖起来,随时警惕周边的环境。听到熟悉的声音,它的一只耳边便耷拉下拉,也不抬头,眼睛向上看,十分无辜。
苏云为叹气,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想哭,饿是其次,主要是想睡又不敢睡,死撑着眼皮,怕今晚睡不着明天起不来,太难受了,“真是造孽了,我为什么要受打工的罪?”
她躺在床上,无声地叫喊发泄,耍赖皮一样四处翻滚,把床搅得乱七八糟后,才缓慢地挪动身体,准备给自己做一顿不那么美味却能填饱肚子的晚饭,“番茄鸡蛋炒饭,再搭配一碗番茄鸡蛋汤。”
小三黑听到苏云为下床的响动,倏地站起来,伸了个悠长的拦腰,打个中午吃的鸡蛋挂面的哈欠,幽幽地跟在她身后。
苏云为因为一觉睡过头整个人精神饱满,可内心十分空虚,估计今晚得到凌晨三点才能入睡,一时满心惆怅。
何宥鸣因为等不来苏云为的微信,双眼无神地坐在家里,左思右想其中的差错。暗恋是一场冒险之旅,你喜欢她,她未必喜欢你,如果何宥鸣能觉察出他对苏云为是一种名副其实暗恋的话。
“叮。”一声脆亮的声音在落日前夕的客厅里响起,如天籁之音振奋何宥鸣的心房,没人会给他发微信,除了苏云为。2018年,已经有10.4亿人在频繁地使用微信,但是何宥鸣的通讯录里只有苏云为会给他发消息,这个app好像成了何宥鸣与苏云为专属的聊天工具,一种隐秘的幸福在悄悄地萌芽生长。
“我睡过头了,啊~”苏云为发了一个可达鸭哭唧唧的表情包。
何宥鸣长按表情表,点击保存,随后迂回地问,“早上起得很早吗?中午睡到现在。”
苏云为听到小三黑愉快地砸吧嘴的声音,忍不住嘬嘬两声,小三黑立即兴奋地晃动尾巴回应她。
小三黑即使在进食也不肯放松警惕,它听到不锈钢勺子不小心敲到不锈钢碗的声音,一只耳朵瞬间竖起来,随即停止进食,尾巴也不再轻快地晃动,身体的毛发明显地在紧绷,黑溜溜的眼珠子四周转动,一番侦探周边的情况后,一切安好,无危险情况,才继续食用鸡胸肉拌饭。
“是的,我看了一上午的专业解析,琢磨该选读哪个专业。”
何宥鸣突然发现自己的快乐很简单,他的心砰砰地急速跳动,脸上泛起喝酒才会出现的红晕,耳朵热得发烫,用冰冷的手指摩挲好久,温度也不肯降下来。原来不是故意避开他才迟迟不回信息,“你有想好选什么专业吗?”
苏云为吃饱喝足,用纸巾把嘴巴上的番茄汁擦拭干净,才苦兮兮地回复,“我打算选旅游管理专业,你了解这个专业吗?”
何宥鸣当然不了解,他对这个专业的理解很浅显,旅游管理专业,顾名思义,做旅游策划的。他打开放在脚边的笔记本电脑,习惯性Google一下,不对劲,习惯害死人。他决定和大多数穗市人民一样,遇到不懂的,第一时间先度娘一下,搜索旅游管理专业的定义,截图发送过去,“我对它的了解,仅限于度娘。”
这些定义,苏云为早上已经浏览过好几次,虽然没怎么入脑,但是熟悉的文字扑面而来,还是能唤起一丁点磨人的记忆。
“我对这个专业的了解也很浅显,不比你了解得多。自从上次和你聊完后,我一直在想,我想要做什么工作。扪心自问好几遍后,我最喜欢干什么?我当然最喜欢无所事事,喜欢有钱躺赢啊。于是我搜罗一番后,发现这个专业完全满足我想要吃吃喝喝玩玩的愿望。”
彼时的苏云为还处于人生懵懂而又天真的阶段当中,完全不理解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及蝴蝶效应带来的严重后果,她预想不到两年后,即2020年初,这个看似肤浅却能满足人类身体和精神双重需求的专业会迎来灭顶之灾。
何宥鸣鼓励道:“我觉得挺好的,你喜欢这个专业就选它吧,尊重自己的心意才有动力学习。”
“你不觉得我很败家吗?”苏云为自翊光明正大,尴尬的问题砸脸上也能面不改色,所以这个问题于她无关仅有,她纯碎是想逗一逗何宥鸣。
“我为什么想要逗他?”苏云为被自己惊悚的想法吓住,可信息已成功发送,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对面已经显示输入中。
“垃圾网速,该快的时候断网无信号,该慢的时候跟火箭一样嗖地一声上天。”苏云为气急败坏地咒骂运营商不干人事。
显然对面的何宥鸣还没默契到能知悉苏云为的想法,他思考恰当的回复,“如果这个专业能让你感到人生是值得渡过的,那么它就是有意义的。人为什么要工作,肯定是为了钱,要钱做什么,不也是为了满足内心的需求。当然,也有部分人通过工作实现精神需求。选择于你最便利的方式实现价值,是可以有效节省更多的无效付出,空出更多有价值的时间满足自我。”
“说得云里雾里的,看不懂,所以他是支持我的选择?”她看着一大段的文字,无意识地咬下边的嘴唇,翘起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击沙发,小三黑匍匐在红木沙发的另一头,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她。
她最后拍定鼓槌,“无人反对,我就选这个专业了。”
苏云为迄今为止,只和何宥鸣聊过这事,何人会来反对。她得意洋洋地夸赞自己,又解决一桩人生大事,志得意满地发出狂妄的笑容。又嘬嘬两声,小三黑利落地起身,慢慢地走到她胸口位置趴下,苏云为习惯地用手捋捋小三黑柔软的狗头。
小三黑被摸得舒服地闭上眼睛,鼻息发出隆隆隆的呼吸声,苏云为却顿住,她忘了,现在的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小三黑。
苏云为发愁了,一只手搂着小三黑冒着热气的狗头,“穗市大学住宿是强制性的吗?我可不能扔下小三黑,谁来给它喂饭添水?”
何宥鸣皱紧眉头,环形的双眼皮被拧成三角形,眼睛充满困惑,“小三黑是谁?”
小三黑,是苏云为爷爷奶奶在垃圾桶捡的小黑狗。他们还在世时,小三黑会迈着小短腿跟在身后窜来窜去,菜市场,附近的店铺,街坊邻居都认识小三黑。在老人家双双去世后,只剩下小三黑一条狗独守老房子,每日耷拉脑袋无精打采,邻居看它可怜,便替老人家照顾小三黑,这家买点狗粮,那家拿点骨头,还不忘拿一个凹了一个角的不锈钢碗装水给它喝。
苏云为回来的时候,除了屋子里蟑螂老鼠,还有小三黑在迎接她。它守在大门口,龇起白牙,喉咙里发出汪汪汪的驱赶声。它傲然地站在门口如同镇守旗子的士兵,决不让任何一个敌人入内。
苏云为没有被吓到,而是蹲下身,拿出小时候回来探亲时拍的照片给它看,企图唤醒一条狗的记忆,“看到没,这是我爷爷奶奶,你的主人,中间被抱住的小孩就是我,认得出不?”
一人一狗互相对峙,苏云为一言,小三黑一汪,紧张的场面顿时变得滑稽。许是田园犬天生脑细胞发达,苏云为喋喋不休的劝说让小三黑认出她和爷爷奶奶通话时的声音,它慢慢地放松身体,凑过狗头嗅她身上的味道,虽然不再汪汪叫,但仍一脸凶相瞪她。
苏云为和小三黑是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发展出主仆情谊,她曾问过街坊邻居关于小三黑的年纪,毕竟看着也不年轻了,嘴巴周边的毛发发白,走路慢悠悠,整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对面老奶奶也搞不清,她抓起一把糖果塞进苏云为手里,含糊地说,“小三黑啊,我老了,时间太久记不住。”她咪咪笑,露出镶嵌的金牙,歉意地解释,“好像看郭晶晶跳水时它就在了,当时就像现在这么大只了。”
“可好看了,那个打篮球的,长得特高的那男的,拎着国旗出场时,我孙子睡着了,我们这些老人不敢睡,眼泪止不住的流啊。”
老人忆起往昔来,总是忍不住滔滔不绝,苏云为也不打断她的话,安静地听着,“描述的是2008年首都奥运会的场景吧。”
冷空气继续在穗市加码,淅淅沥沥地雨像剪不断的丝线,漂到手上,泛起刺骨的冷意。家家户户贴上大红色的对联,门口还残留鞭炮的红纸,一来一往的人把它踩得泥泞不堪。
“穗市真冷啊。”这是年初苏云为发出的感叹,小三黑和她的关系不再箭弩拔张,它穿上苏云为给它专门买的红色兜帽衣服,在她脚边坐下,昂首挺胸地和她一起听老人孜孜不倦的话语,兴致盎然。
何宥鸣听完苏云为和小三黑的故事,心里一阵感概。他放大明显年老却仍旧威武地挺直脊背的小三黑的照片,很普通的中华田园犬,长得不帅气甚至有点丑,面相虽然有点丧,全身通黑,但身姿昂然,眼神如同老鹰般警觉,十分具有安全感。
何宥鸣从未养过宠物,家里四口人从小很难齐全地聚在一块,宠物是需要陪伴的,分分合合的家人实在不适合养宠物。他曾经羡慕过养宠的同学,会在他们带宠物游玩时,趁机多撸几把。
他也看过关于宠物守候的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让人潸然泪下,《野性的呼唤》里被放弃的巴克楚楚可怜。看的时候是一回事,实际的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完全无法比拟。
他思索折中的办法,苏云为的人生太难过了,不应该再面临失去的痛苦。何宥鸣像是起笔策划案般郑重其事思考,既能让苏云为随时陪着小三黑,又能让她不放弃住宿的想法,其中最关键的是距离问题。
“对了,距离,这是一个解决办法,实在不行可以把现在的房子租出去,在学校附近另租一间房。”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窗外还有路灯指路,不至于让路人摸黑走路。何宥鸣心情十分亢奋,他记得在苏云为的指导下,下载过高德地图。他找出手机里被扔到最角落的蓝色三角图标,顺手翻出苏云为入职时登记的住址,查询她的住址和穗市大学的距离。
他再一次把截图发过去,“住宿对你是有好处的,万一学校发紧急通知,舍友也能及时告知。而且你和舍友相处得好,小组作业就不需要烦恼凑不到人,所以我建议最好是保留床位,不要退宿。”
“你看我发你的截图,你家距离穗市大学很近,两趟公交和四个站的地铁只需要花费一个小时,来往很方便。”
“大学的课程不像高中满满当当的,一天可能只上两三节课,甚至是没课,空余时间你可以回家看它,甚至是回家住也是卓卓有余。”
苏云为一时的紧张让她忽略路程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一旁的小三黑紧紧地闭眼睛抽动鼻子,不停地嘤嘤叫,“又在做噩梦。”
苏云为把它晃醒,小三黑瞪着不知所措的眼睛看她,它甚至没有抱怨苏云为把它吵醒这个欠揍的举动,见她还在看手机,继续埋头睡觉。
“要不是你提醒我,我估计要抱着小三黑一起住宿。”
“人一紧张,就特别容易杞人忧天,近在咫尺的答案瞪着双眼也能忽略过去,谢谢你提醒我。”
何宥鸣想象苏云为一手拉行李箱,一手牵着东张西望好奇十足的小三黑,学校估计得怀疑她不是来读书,而是来度假的。
他禁不住发出笑声,暗自琢磨,也许今晚会拥有一个好梦。
手机再次震动,何宥鸣觉得这震动声比克罗地亚狂想曲还要动听,只是这一次的询问又让他犯难,是一个他也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国内的大一学生开学便是军训,军训是怎样的?你有过军训的经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