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赌坊里蒸着热汗和烟气，像是一股雾一样缭绕着昏黄的火烛。
“他额角一滴汗‘啪嗒’砸在包浆了的木桌上。在将军府，人会顾及他是叶扶疏的弟弟，但在这儿他就只是他本人凌二锄头。
“没人会让着凌二锄头。
“叶扶疏给他的钱，他一会儿就花干净了，等回家时，他摸遍全身也摸不出一个铜板来。
“凌老头子在床上苟延残喘地哼哼唧唧，他一身伤病，每时每刻都在哼哼唧唧地喊疼。
“凌二锄头可不是什么贴心的小棉袄，他才懒得伺候凌老头子呢，别说给他洗澡了，他连饭都懒得喂他一口，恨不得这个爹早点死了去球。
“凌二锄头打心底里觉得，是这个爹毁了他一生，如果不是爹当年干出那桩混账事，他家何至于连两亩薄田都留不住。
“‘……二锄头’凌老头子又在喊他了。
“‘……二锄头，你老子快饿死了！’
“凌二锄头一声不吭，如果不是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这孩子记挂着一身伤病的爷爷，那他大抵早就把凌老头子扔进山沟沟里自生自灭了。
“‘爹爹！爹爹回来啦！’凌二锄头的孩子从屋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抱着凌二锄头的手乐呵呵地喊爹爹。
“凌二锄头忽然就慌了，他今天去找姐姐借钱本就是想给孩子买点肉吃的，今儿个是孩子的生日，孩子跟了他以后已经不知道多久没闻见过油腥味了，上一次他俩吃肉吃的还是从水沟沟里扒拉出来的一条死鱼。
“可凌二锄头一进到热热闹闹的将军府就忘了自己的来意，一心只觉得酸，酸自己和姐姐明明是一个爹，凭啥现在差隔天堑？他不服，他觉得没道理，于是他想到了赌坊，满是钱味的赌坊。可他一赌却把孩子的饭钱赌完了。
“……
“咳咳。孩子们回到现在，回到我们玉尘945年，孩子们到此你们可以大概的猜到，这家的案子不是一件纯粹的阴间案子，它和他们的阳间恩怨有颇大的牵扯。而我们邪恶的幕后真凶，也将在阳间出场，在邪恶的幕后真凶出场前，大家记得留意一下阳间恩怨产生的业果，留意一下拐卖人口要扣多少功德，留意一下复仇的功德怎么计算，留意一下吸姐鬼死后怎么扣功德，这三点会在理论部分有些许考察，下次直播我们再来对一下答案。”
万赋雪嗓子干的发痒，她呷了口水，“大家注意，注意，注意！阳间恩怨和因果的具体参考文献可以在冥网万晓居里找到。”
旁边维修员惊坐起，“万女士我可不记得此时的万晓居里有这个方向的论文，我确定，我敢拿我的牛马鬼生发誓！”
万赋雪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随手关掉了直播的麦，“万晓居维修到后天，他们这会儿根本登不上去，等他们后天登上去的时候，论文也差不多搓完了。”
“万女士你？”
万赋雪摊开手，“走正常流程肯定不行，我知道。”
“您还能走什么另类流程？”维修员已经默默换了称呼。
“咱手里有八府阎君的章啊。”
维修员忽然就结巴了，“我、我怎么不知道咱有这个章。”
“哎呀，你不是自带了基本办公功能嘛。”
维修员点了点不存在头，“是的，作为阴间基础鬼差，我们一直随魂自带办公功能，即使□□摔烂，即使手边没有符大龟，依然不影响我们办公，可印章没有就是没有。”
“但是在咱们账号的后台，有八府阎君审核账号通过的私人章，你打开ps，选择仿制图章工具，在选项栏设置好画笔，然后再按alt键进行采样，这不就有章了。”
维修员缓缓回神，而琉幕内的观众和遥远的卫逆司都已经炸开了锅。
“放心，我不会让咱俩沦落到拔舌地狱的！”万赋雪一边揉了揉维修员的脑袋，一边顺手打开了弹幕。
刚才她怕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弹幕上，干脆关掉了弹幕专心叙述案件前因。
为了增加一点点震惊性，她选择了以“凌鹤寻自首”为开头，从灭门案受害者凌鹤寻的母亲的母亲的阳间经历讲起。
由于受害者的照片一直是案件的公开内容之一，因此观众可以很快意识到她并非凌鹤寻本人，不至于产生过于夸张的误会，但会产生绝对的冲击力。
按在弹幕开启符上的前一刻，维修员和她都放缓了呼吸。
这会儿万赋雪没有把证据砸到大家面前，更没有成功的押题的案例去堵质疑的嘴，甚至连可靠人士的官方站台都没有。
这种三无情况下，鬼都不知道弹幕会骂得多可怕。
万赋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启键。
【鬼民［不死不活！］：卧槽！牛鬼！】
【鬼民［投胎眷顾我］：卧槽？？？？？】
【鬼民［巧笑］：我刚才看见了什么！是卫逆司吗！】
【鬼民［今年依旧］：卧槽，卫逆司居然没有封号。】
【鬼民［去年人］：没封号......没封号好哇......】
【鬼民［袖袖］：好个鬼啊！卫逆司的账号进直播间说主播不是造谣，我鬼，主播说的真的？】
【鬼民［空城晓角］：呜呜呜呜呜小鹤寻好可怜，我记得小鹤寻，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小鹤寻是全村最乖的宝宝。没想到小鹤寻的妈妈和姥姥也这么不容易呀。】
【鬼民［水煮鱼］：这凌二锄头就是凌鹤寻的爹吧……总之就是不靠谱。】
【鬼民［酥油小鲍螺］：所以这和凌衙主的上位也没什么关系啊。】
【鬼民［燕燕飞］：补药吓我哇，凌衙主真的是一个好官......】
【鬼民［桃花酸红藕］：还衙主一个清白［合十］。】
【鬼民［斜日一双双］：主播出来啊啊啊啊，小鹤寻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鬼要把她做成鬼皮灯笼？不能够吧？！】
【鬼民［我要修炼！］：救救孩子。】
与此同时，是和弹幕一起疯狂的打赏。
冥网直播间的打赏都可以在按比例分成后提现成现实功德。
其中砸钱最狠的是一个默认ID：鬼民100000009号。
这位鬼民出手极其阔绰，上来就扔了30个轮回殿。
万赋雪暗暗算了一下，不禁咋舌。
鬼呀，足足三十万功德。
鬼民100000009并没有询问与题目相关的内容，仅仅只是发了一句话，“主播，加个好友吗。”
万赋雪不作回应。
在当前的情形下，鬼民小9的好友申请更像是鬼差的威胁或监视。
她有意扩大自己直播间的影响力......但鬼差之间还是算了。
沉寂许久的“老爹小姑在油锅”也又一次出现在弹幕中，“虽然这会扯得有点远，但凌千迟在案子里真的太不干净了。”
抛下一语后，这鬼又出现在了万赋雪的后台，“主播你知道的很详细，详细的有点可疑，我在鬼府，随时可以逮捕你。”
万赋雪跄跄叉掉了“老爹小姑在油锅”的私聊界面。
刚说着要和鬼差保持距离，转眼又一个鬼差贴了上来，心好累，更何况她现在就在鬼府本府里。
而卫逆司衙门内，玄参手指敲得直冒烟。
整间屋子烟雾缭绕，鬼差这会儿全靠一口仙气吊着命。
忙，太忙了。
卫逆司成立以来头一次这么忙。
[导员]的直播间一下子踩了教培、造谣、迷信三个雷点，后台飞速飙升的数据之下是同比例增长的举报。
玄参手中烟灰乱颤，抖掉的火星子险些引燃他的袍子。
他入职八十八年以来头一次见识这么可怕的举报量，所有举报信息还都集中于一人——[导员]。
卫逆司没有太多办事原则，鬼差的字典里只有四个字，“民心所向”。
只要举报量够多就通通封号，没鬼在意小主播是否真的违规，封就完了！
可今天他却没办法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关掉[导员]的直播间。
因为司长说，“留着，给推荐位。”
玄参咬牙给了推荐位。
“我鬼。”
隔壁工位爆出一声怒骂，“举报量翻倍了！”
“流水翻了两倍！”后面的工位补充道。
玄参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日晷，“......再过几天，就是休沐了。”
在后面的同事说出流水翻倍之前，导员的直播间的功德就已经是本月冥网流水巅峰了。
1万功德能投入人道，10万功德能投入小富之家，100万功德能投胎权贵之家，1000万功德能选择下辈子的品貌才能，5000万功德能直接投入修仙道。
而［导员］仅仅直播了半个时辰就狂赚50万功德。
玄参长吸一口烟气，“后面该热闹了。”
隔壁工位敲了敲烟斗，声音透着淡淡的死气，“不是热闹，是疯狂。”
对，是疯狂。
玄参双眼灼热地看着日晷黄历，上面的“休沐”红的灼眼。
他手边的日晷黄历是阴间最常见的计时工具。它模样是一个巴掌大的日晷，中心镶嵌一块透光的羊脂玉，这块羊脂玉是一个三指宽、半指长的日历，上面实时变化着最近三天的日期。
玄参这块日晷黄历的文字是清瘦有力的小篆字体，许是用的时间太长，字符边缘的墨迹已经开始模糊不清。
他一直琢磨要换块新的，但每次一下班就把单位的所有事都抛之脑后。
也或许是念旧，这块日晷黄历比他工龄长太多了，俨然已经成了3号工位上的不动产。
但眼下玄参没有太多时间看着黄历发呆。
休沐马上就要到了。
阴间休沐日时，几乎所有鬼民鬼差将同时休工放假。
当休沐鬼民离开岗位、打开符龟，最先看到的直播间俨然就是被玄参放在推荐位上的导员。
玄参蓦然捏了把汗。
这会是一波可怕的流量。
他尚且拿不准这波流量是好是坏，但一个事实赫然摆在他眼前——导员的直播间势必会掀起一波惊涛骇浪。
紧张之余，玄参那颗被上班泡得死气沉沉的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心跳声一下更比一下强。
就在刚才，司长把管理导员直播间的工作交给了他。
或许……自己将带出一个爆火的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