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入目是一大片白。简单的玻璃柜里放着必需的一些药品，之后是拢到一团的青帘，旁边放着两张板床。

和水族馆的兽医室有点像。

就是校医不像许念山。非要说像谁的话，可能是像把年川从水里拉出来的包工头阿叔。

和校医说了学生晕倒的情况后，对方又简单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痕便转身去准备药品。

“我是年川，新来的美术老师。”嗓音温润和睦，像脱逃后扑面而来的第一缕春风。

青年穿着合身的白衬衫黑西裤，带着和煦的笑容问候坐靠在床上的男生。

厚重的刘海后面，男生呆滞的眼神凝结成线，一直连到眼前年轻教师的脸上。

“我……我叫厉清晖。”男生青涩的嗓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说完，他悄悄抬眼看向眼前的青年，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

年川弯起眼尾，语气带着鼓励，“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在上课时间晕倒在走廊上吗？”

话音刚落，厉清晖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嘴唇止不住颤抖，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反应，不对劲。

年川微皱起眉，意识到眼前的男学生或许怀揣着某些秘密，正打算继续问，身后校医已经走了回来。

“诶小老师，麻烦你让让哈，我给小同学弄下伤口。”

被迫中断的年川退后几步，站在校医室门口，看着厉清晖低下头，露出头顶的发旋，像个被操控的人偶一样呆坐着让校医上药。

这是什么情况？

“让让。”慵懒的男声自身后响起，还没等年川让开，声音的主人就硬是刮着他的半边身子和胳膊挤进来。

是个穿着校服的高个子寸头。

寸头熟练地打开药柜，从里面拿走了几捆绷带和碘伏。校医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回头，正打算开骂的嘴巴一张，看清学生的样子后又闭上嘴不作理睬了。

这是什么情况？

被眼前一幕惊惑到的青年脸上带着无害的呆滞，发尾乖顺地沿着脖子滑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怕被发现也不敢目不转睛盯着人看，掩饰一般看向其他地方。

好蠢。

“啧。”那寸头又从年川身边挤过，似乎对他呆愣住的反应不满，特意在经过他时发出几人都能听见的咋嘴声。

年川转头想去看，那寸头走得飞快，走廊上都是刚下课涌出来的学生，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影。

再转过身，刚刚还病怏怏坐在床上的男生已经乖乖地站在他身前等待指令。

“你！”年川声音一抖，随后无奈地说道：“……吓我一跳。”

校医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帮他处理好伤口。

厉清晖的额头上也被划了一道血痕，为了包扎，校医把遮眼的刘海全都撩了上去。

粗浓的眉毛下是一双像“八”字的垂眼。眼尾像被勾住了，微微垂下，配合着他异常清澈的眼神，倒像是……

年川神色一滞，强忍着才没把眼前的男生想到那一块去。

当老师还是太考验个人道德了。

“你……”“老师，我是九班的，”两人同时开口，厉清晖占了上头，继续说：“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厉清晖天生垂眼，又抿着嘴像提出了一个很大的请求一样，表情有些委屈。

靠。

“好，我送你回去。”年川嘴一快，就答应了。

【你知道九班怎么走？】系统突然开口。

被人戳中的青年有些恼羞成怒，红晕突然飘上了耳朵。

【你别管！我说送就送……】反斥的声音在脑海也越来越小。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九班怎么走。

不过活儿已经揽下来了，该咋办咋办吧。

走之前年川回头看了眼校医室，半头白发的校医撇嘴收拾着被寸头搞乱的药柜。

青年眼下肌肉抽搐。

【系统……】

【什么事您说。】

【玩家不暴露身份的条件，也包括其他玩家吗？】

【您说的在理。】

靠……他好像搞错严真的意思了。

【那你说，严真说他不当“替身”，不会是在暗示我他也是玩家吧……】

【……】一人一统同时陷入沉默。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吧。】系统如是回答。

闻言，年川微红的耳尖更红了，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

……

请求被答应后，厉清晖恢复了那副呆滞孤僻的样子，快过年川小半步走在前面。

年川见厉清晖头也不抬往前走，趁机观察周围环境。

九班和校医室都在T1教学楼。九班在三层靠近连廊，校医室在一层靠近大楼门口。

一楼都分给了高一，高二的教室则从二楼开始。

现在正值课间，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嬉戏玩闹的学生。

只是，每个路过的学生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厉清晖，好像对方是不可以触碰和承认的存在。

年川直觉不对，清秀的小脸上眉头紧皱。

被人刻意避让的男生已经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顾自低着头走回教室。

“老师，谢谢你。”厉清晖垂着头，乖巧地说。

年川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回位置的背影和突然安静的教室，心里在思考着。

厉清晖身上一定有问题，要重点关注。

突然，年川右肩被人一拍，“年老师，你去哪里了？”他受惊一颤，猛地转回身一看。

是汪志宇？！

“啊？”

什么意思？他刚刚不是还给我指路去校医室吗？

“刚刚九班一个学生晕倒，我给他送去校医室了。”年川斟酌着，没有把对方之前奇怪的反应说出来。

闻言，汪志宇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纠结的神色，说道：“下次有这种事要先和我报道一声，怎么自己不声不响就走了。”

“看在你新来的份上，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自己记着点吧。”

有问题。年川心里警钟打响，面上露出受教的样子，连连点头，附和汪志宇。

这个美术老师，也有问题。变脸也不带这么快的。

见年川认错态度积极，汪志宇很满意，不再多纠结在这点，继续领着他熟悉校园。

“他们下课了，我们不跟他们在走廊挤，”汪志宇说着，率先上楼，“我带你去美术室看看吧。”

上楼后穿过连廊，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T2教学楼。

美术室在四楼，旁边就是音乐室。整层楼目前就这两间副科教室，平日几乎没人上来，安静又空旷。

两人的脚步声掀起回音，年川心里发毛，紧跟在汪志宇身后走进美术室。

“啪”，汪志宇随手打开顶灯，光亮下是在沉浮的尘埃，一阵刺鼻霉味扑面而来。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木架，画板也被随意扔在一旁。

汪志宇脸色一黑，扶额暗骂道：“又是哪个臭小子上来捣乱不收拾……”

“年老师，得麻烦你自己去教具室拿下这学期的教科书吧。”汪志宇叹着气指向左边的白门，弯腰一个个扶起倒在地上的架子。

见状，年川只好大着胆子自己去教具室。

这才刚进副本没多久，应该不会马上来贴脸杀吧……

脑补太多恐怖画面，年川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哆嗦着手拧开门把手。

“嘎吱”一声，白门开了。教具室不小，靠着身后教室的主灯，年川看见里面隐约的几个模糊人影。

是，是有学生躲在这里吗？

年川快手把灯打开，刚刚融在黑暗里的人影浮现出真容。

原来是模特人偶啊。他刚松口气，扫视房间内的眼神一滞，一瞬间冷汗狂飙。

那些模糊的人影是人体参考用的人偶不错，可是数量也……实在是太多了！

教具室一侧是放颜料教材的储藏柜，剩下的空间几乎堆满了高低不等的人偶，它们双手垂下靠在档线，全部低着头，看不清有没有五官。

年川吞咽了口口水，面色难看。

这些怪东西放在会死人的游戏里，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对了年老师，你那批教材是红紫色封皮的，别拿错了啊！”身后传来汪志宇的声音。

本来已经打算悄悄退出房间的年川动作一停，硬着头皮又走向储藏柜的方向。

他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紧张的心情带动血液快速流经全身，汗滴很快凝聚在额侧。

年川深呼吸，试图平复身体过猛的反应。

然后面对着那群人偶，倒着走向储藏柜。

他实在是害怕自己一转身这些人偶就换个动作。

磨蹭半天才摸到储藏柜的把手，年川手抖着拉开，快速转头往里面望了一眼，又回头盯着这些人偶。

好像没动静？

年川蹲在柜旁，盯着它们好一会才下定决心转身去拿教材。

3，2，1……我转！

靠。年川和那人对视一眼，吓得直接瘫坐到地上。

【是哪个混蛋非要把大卫头像放在储藏柜最外面？绝对是故意的吧！】他忍不住在心里和系统吐槽。

【就是就是。】早已习惯玩家这幅胆小做派的系统应和道。

成功拿到需要的教材后，年川赶紧关灯关门离开了教具室。人偶们再次被黑暗吞噬，仍旧一动不动。

似乎一切的诡异变化都只是年川自己的臆想。

之后，汪志宇神色自若地带年川熟悉了下上课细节。第一周的美术课都是鉴赏内容，年川暂时还不需要带学生们来美术室上课。

听到眼前干瘦的美术老师说自己暂时不用再来美术室，年川终于大松一口气。

这鬼地方，谁爱来谁来！反正他是绝对不想再光顾了！

“来，给我一半吧，”汪志宇伸手，好心接过年川手里沉甸甸一大摞书，“我跟你一块搬下去。”

年川笑着感谢，内心疑惑更深。

刚刚厉清晖晕倒的时候，怎么不见这汪志宇这么热心肠的人，没见几分钟连人格都给变了？

随后两人端着这学期的教材回了办公室。

刚到办公室门口，下课铃响了。学生一窝蜂涌出教室，跨开腿往楼下跑去。

“汪老师，这是？”年川停在门口，好奇问道。

汪志宇半边身子都到工位上了，听见年川的声音才回过头，没有感情的眸子盯着他半晌后说：“哦，你说这个啊，他们早上的课间操，有时间限制，得赶去操场集合。”

“你桌上放了时间表，自己先看看哈，不懂的再来问我。”说着，整个人缩回了工位上。

课间操还限制集合时间，真变态。

想着，年川扭头往外看了眼。

副科办公室门口左边就接着去T1的连廊。

连接两栋教学大楼的空中走廊，学生你推我我推你流动着。一个特殊的身影停在正中间。

奇怪……年川眯了眯眼，盯着那人没动。

那人穿着校服，一头利落的短发，只是侧脸也能瞥见他傲然挺立的俊朗五官，眼睫毛很长，背对着阳光在鼻峰打下一片阴影。

美中一点不足的是，他坐在一辆纯银的轮椅上。

轮椅的两边扶手在阳光下反光，刺得年川不得不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窥探的眼神落在对方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年川的刘海，他微张着嘴，惊讶地盯着对方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纸星星。

似乎察觉到年川紧黏在身的目光，对方循着感觉转过身。偷偷观察他的青年来不及避让，直直撞入对方如墨的眼眸。

发现自己被偷看后，那人也不恼，反而正大光明地回看年川，平静的眼神里带着独属于青春的骄傲与自信。那种光芒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的。

年川看见他用嘴型说：

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