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四呢?”阿锦抬眼直问主座上的人。
是啊,刘小四呢?明明一切都由刘小四起,是刘小四先与灵兽有了联系,带着众人前往城郊查询真相。是云万渺碰到了刘小四,才会被牵扯到事情之中,做了所谓“见义勇为”的事。刘贺源话里话外却没有任何提起他的意思,不止是刘贺源,连云万渺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人。
阿锦很清楚云万渺这个人,就是把她的心剖开,请来一百号人仔仔细细地看,也找不出一点心怀大义的可能。她与刘小四的结识,寻到并制服灵兽,到现在答应与刘大公子做生意,都是别有所图。但阿锦不同,如果关于刘小四的去向一句也不问,她是无法放心的,哪怕她们与刘小四只认识、相处拢共一天不到的时间。
此话一问出口,刘贺源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该如何形容呢?就像是俯卧的老虎发现有人靠近了他的屁股。
这个形容十分真切,却太不雅观。
那就改成,就像是林间威武的巨虎,猛然发现被路过的猎人寻到了身上本不易察觉的弱点——一根卡在利爪间的刺。或许猎人只是路过,但她投来的打量的眼神,让巨虎不由得弓起了背。
“刘小四么?”刘贺源重复了一遍。重复得低沉且缓慢,给人一种强烈违和感,他说出刘小四这三个字的时候,不像是在叫那个少年,而只是浅显地、无感情地在吐出三个字眼。
主座下的人在等一个答复,屋内一时有些安静,于是一声轻哼突兀响起,便显得格外尖锐。
云万渺的目光落在刘贺源的面庞上,她看见他在哼笑出声的同时,眼中闪过嘲弄和嫌弃之色,顾及着在座还有外人,他极力克制内心的情绪,那一声近似于嘲讽的哼笑也是不经意发出。但流露出来的微弱的情绪,还是被云万渺捕捉到。
他说,“不必担心,那人只是回家了。”
回家吗?
家是一个无论何时都透着暖光的词汇,回家一词,只是听着都觉得温情,这可和刘贺源不经意表现出的情绪完全不符。
他的反应过于反常,让云万渺不禁怀疑,这一句问,真有这么大的冒犯性吗,还是刘小四身上有不能被触碰的禁忌?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摸老虎屁股的时候,她朝阿锦摇了摇头,制止了接下来的疑问。
刘贺源也不想她们再有问的机会,直接让门外的婢女进来,安排婢女带着云万渺和阿锦二人在宅中游玩片刻,让刘家进一进地主之谊。
与到处花团锦簇的花城的园子不同,刘家中的小园更为朴素,体现着重农的保守与本分。质朴很好,可惜云万渺和阿锦都对此无感。
两人出了屋门,穿过游廊,绕进园子,走了没几步便让婢女忙自己的事情去,不用再操心候着她们。婢女也看出了两人脸上无遮掩的无趣,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云万渺会带着阿锦来到乔州,是为了周长风的委托——偷取婚书以及见到刘二公子。
要想完成两项任务,就需要尽可能多地接触刘家的人,获取刘家的信息。
出于这种目的,她有意结识了自称从刘家出逃的刘小四,答应了要帮刘小四的忙,放任自己被裹挟进又一起城郊灵兽事件。她想以刘小四为突破口,打开进入刘家的通道,但也没料到自己是被以“道谢”之名、以热心城民的身份进入刘家,属于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之喜。
古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既然已经进了刘家,不管是以什么形式,现在自然要尽最大可能把该做的事、能做的事全部做了。
婚书这种既有象征意义,也有纪念价值的重要物品,要么是存放在未婚夫妻的身边,要么就是长辈代为保管。
周长风虽未直言这婚书上写的是谁的名字,但她偷取婚书的同时,又点名要求调查刘二公子,这刘二公子应当就是婚书里的男方了。那就先去找刘二公子所住的院子看看吧。
云万渺隔着布料摸了摸衣兜,里面正装着从兜帽神秘人那买来的刘家住宅布局图。
买到手之后她仔细看了好几遍,记下了刘家主要的通路以及刘家家主、主母和两位公子所在的小院,不用再把布局图纸拿出来看,大致的构造已存进她的脑海,现在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刘大公子都说了,要尽地主之谊,让她们好好游玩一番。那游玩着游玩着,游到刘二公子门口也很合理吧。
走过一处回廊,云万渺轻拽一手阿锦,像是在自己家散步似的,娴熟地向一个方向一指,说,“走这。”
阿锦原本还在左顾右盼,辨认方向,被这样一拽,又回头看到她闲庭信步就往前走,没有一点在陌生人家做客的样子,不免有些懵,转念一想云万渺的身份又觉得也算正常。或许是以前来偷过吧。
于是她不做挣扎,瞥了一眼她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仍由云万渺将自己拉走,问,“要去哪?”
走在前面的云万渺转过头来,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冲阿锦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地说,“跟我走就是了。”
她从记忆里翻出背下的布局图,现在的位置是在……和刘二公子小院之间的距离还有……
刘家的院墙上能感知出阵法的痕迹,用来盘查是否有外人进入,刘家内部不知道是否存在特有的监察措施。
作为外人,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一些。这么想着,她轻吟一声说,“前面好像有小湖泊,还有湖心亭,去看看吧。”
云万渺带着阿锦看似在刘家内随意地赏玩,实则绕着圈逐步接近着刘二公子所在的小院。
将刘家宅院走了个大半,终于要走到刘二公子的小院门前,云万渺还没来得及欣慰,就见小院的门紧闭着。
真是奇也怪哉。
一路走来,两人穿过无数回廊耳房,跨过数道门槛,这还是她看到的第一扇关着的门。
云万渺走到门前,抬头看看天,又转头看看阿锦,用着比一般疑问更为惊奇的语气问道,“现在不是白天吗?居然这样关着门。”
大门如同因受到威胁而合拢的蚌壳一样闭合着,她趴在门上看着听着,发现这好好的门竟连门缝也没有,一点窥探的机会也不给,更听不见门后一点声音。
“太安静了,”阿锦也走近过来,一下点出了其中关窍,“门上布有隔断的阵法,隔绝声音也隔绝灵力,真是奇怪,这里的人住的地方也要如此精心布置么。”
云万渺后退两步,目视着面前被两旁矮树各自遮蔽去一半的大门。看布局图的时候没有感觉,刚刚亲身走过来之后却发现,这院门像是被藏在了脚下这条小路上。小院的位置也深且偏,去往别的院子或是去往前院以至外出都要走很长一段路。修真者当然不会嫌这点路累人,但也没有正常人设计家宅时,就这么糟心要给自己的日常行动多添点麻烦。
“这应该不是世家特有的讲究,倒像是……”
站在门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不代表外面的声音传不到门内,因此云万渺没把话讲全,但阿锦显然已经理解了。
就像是人会把自己难以控制的、有危险性的宠物,关在家里最深处的笼子里。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住人的院子。
她们对视了一眼。
从阿锦的眼睛中,云万渺看出了了然之色,看来阿锦知道这就是她兜兜转转要找的地方了。
“这门是锁了吗?没锁吧,锁了吗?”特意对着门里说了一句,说完云万渺抬手要推门。
手还没碰到门面,门自己先开了。
门里走出来两个人。
“闲人止步,闲人止步!”
身着护卫服的两个人颇有声势地冲门外喊道,把云万渺两个人挡在门外,反手又关了门。简直是门开了,但又从门里出来两扇门板。两人就跟那原先紧闭的门一般,连门缝都没有,用身体把门后挡得严严实实。
“你们是什么人?”护卫目光警惕,上下打量着云万渺和阿锦。
面对刘家护卫的警惕,自然是搬出他们自家大公子的话最好用。
不必说得太多,只说自己是刘大公子请来洽谈合作的花卉商人,正在宅院里四下观察当前的设计布局,思考加入些怎样的花卉最合适。
护卫们听完不语,虽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仍挡在门前半步不退。
他们自然想不到刘家的布局图竟会暗中流出,想不到云万渺已经对面前小院的用处一清二楚,其中一位开口解释说,“客人见谅,这里是废弃库房,不需要添加花卉装饰。您多考虑考虑前院和大公子那就好了。”
他摊开手掌,手臂往侧方抬起,示意云万渺从这个方向离开。
废弃库房却有专人守着?
阿锦藏不住心事,脱口而出,“是放着什么贵重物品吗?”
护卫心思不在阿锦的问题上,态度相当随意只顾着说是。
这是因为云万渺和阿锦是临时的客人,掩饰都懒得好好掩饰啊。
看来“不小心”逛到刘二公子门口,“不小心”见到刘二公子的计划注定无法成功了。
不过云万渺也不会因此气馁,白天进不去,那就晚上再来探。
夜色幽深,静谧无声,众人或是沉眠或是专注修炼的夜晚,才是她的主场。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如鱼游穿行,用隐蔽的手段暗中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才是她习惯且擅长的方式。
至于现在,没必要在夜晚的关键行动前,继续加深护卫的警戒之心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云万渺豪爽地大笑两声,就像个擅长交际、以天下人为友的商人,丝毫不拖泥带水,带着阿锦顺着护卫指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