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段双手缠着麻绳抵在肩膀前,用力拽住绳子,麻绳绷紧在他手上嘞出更深的凹痕,语气平静打断对方的话:“用不着。”
许田闻言脸色白了一瞬:“三叔吃药得花不少钱,这钱当我借的,你拿去买药,你先别拒绝,你每天进山采山货总不是办法,县城有地方要长工,拿工钱稳定些,你想去的话我让冯哥带你……”
“不用你费心,我爹吃药的钱我自己会想办法。”黎段语气平常带着疏离,“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秦城远看不清黎段的表情,听得出他并不想跟身前的哥儿多说。
路边还站着一个人,也是哥儿,本就等的不耐烦,听到这气不过:“田哥儿,人都不领情,你还和他说那么多干什么?!”
许田低头看钱袋,语速快了几分催黎段收下:“我知道你自己能想办法凑够药钱,但手上多留一点钱总是好的,真用不到了,你再还我就是。”
黎段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牵扯,微微皱起眉:“我都说不用了。”
吴闲本就不想让许田过来,更看不得好友受气,冲黎段道:“田哥儿知道你缺钱买药,特地找过来给你送钱,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这种态度,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也就田哥儿好心肯借钱给你!”
许田垂下头,眼睛闪躲没跟黎段对视:“闲哥儿那话不是冲着你,我就是,想着帮点忙。”
“田哥儿!你跟他解释什么,他们家搬走都是他自找的,又不关你的事,你以前可差点就被他害死了,就你念着以前那点交情没跟他计较,黎段你还是不是男的,敢做不敢认!”
许田拦住气冲动的吴闲,让他别说了。
想起以前,黎段神色发冷,扫了眼许田,直视吴闲:“我没做过的事当然不会认,那时他是怎么摔到湖里怎么上的岸,他自己心里清楚。”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敢说是田哥儿冤枉你?还有村里人都冤枉你了?!”以前许田差点出事,吴闲更恨不得离黎段远远的,现在不跟黎段掰扯清楚不罢休。
前面被堵了路,黎段走不开,拧着眉一脸不悦盯着他们。
秦城远无意偷听,转身想走别的路,见黎段被人纠缠上,他脚步一转朝黎段走过去。
“黎段,你去打柴了,这次去哪座山? 又不叫上我。”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黎段错愕了一瞬,转头看去,见秦城远说着话朝他走来。
许田是避开人过来的,见来的不是村里人他心里稍微放松下来,这时也来不及细想这人和黎段好像很熟。
“黎段你把钱收好,我们先走了。”趁黎段不备他把钱袋放到柴堆上,匆匆拉着吴闲离开。
黎段拽着推车腾不开身,等他固定好推车,两人已经走远了。
回头看秦城远走过来,黎段的目光一下就落到秦城远的新鞋上,察觉到哪里不太对,突然抬头看他:“你腿好了。”
“是啊,下次去砍柴可以带上我了。”秦城远话音落下,站到黎段旁边。
注意到秦城远还换了新衣服,黎段沉默了下,说道:“我去的山头比较远,你要去县城摆摊,去不了那么远砍柴。”
“摆摊不用每天都去,我隔段时间会歇上一两天。”秦城远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以前累死累活得不到好,重来一回他看淡了,钱是挣不完的,够用就行。
黎段去砍柴都会很早出门,否则天黑前可能赶不回家,秦城远打柴又不用拿来换钱。
“下次再说吧。”黎段敷衍了句,回头看柴堆上的钱袋。
秦城远刚才算是好心办了坏事,过去帮他拿下来:“对了,还没跟你说,我现在搬到裕水街了。”
“我知道。”黎段收好钱袋,手掌绕了两圈车绳拽到肩上,准备拉柴回去。
“你昨天到县城,去找我了……”秦城远突然看到黎段右手小臂上有道划伤,从手肘处几乎划到了手背,伤口全都破了皮,附近都红肿起来,冒出的血半凝固覆盖在上面,看着都疼。
“家里有药吗?”秦城远问。
“有的,划的不深,不用上药都行。”黎段瞥了眼伤口,没当回事。
秦城远原本想问黎段,既然在县城去找他了又看到他了,怎么不到跟前和他说一声,现在就只想让黎段赶紧处理伤口。
手伤的那么严重,黎段都能独自从山上把柴弄回村里,肯定不乐意腾位置让他拉回去,秦城远只能走到后面推车。
走了两步察觉肩上变得轻松,黎段回头冲后面喊:“我拽的动的,不用帮忙。”
黎段有段时间没见过秦城远了,下意识总以为他还瘸着腿,别不小心腿伤又严重了。
“反正顺路,我总不能光站在旁边看着吧。”
黎段习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再累再苦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推车稳稳朝前,肩上甚至感觉不到太多重量,黎段抬眼看前方的路,鬓间流下的汗从眼角划过,有些痒的,他侧头擦了下,双手拽紧了绳子。
这边基本都是平路,但距离凉山有不短的距离,这段路黎段独自走过很多遍,推着车拽着柴扛着包……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段路也没有很长,感觉走了都没多久,推车就缓缓停到了他家院门旁边。
用力维持一个姿势按着柴推,秦城远手掌有些发酸,推车停稳,他松开手活动了下手部,绕出去问黎段:“用不用搬进去?”
“不用,放外边就行。”黎段抬手擦擦脸上的汗,看到秦城远气息没太大变化,就连额头也仅是出了一点细汗。
秦城远说着话走过来,走动间有滴汗从额间滑落到眼睑上,他微微垂头,用指背擦掉,抬起头时,温邃的眸子带着更深的笑意看过来。
黎段转开眼,定定站了片刻,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放下,还能看到手腕上一点伤口,他扯了扯袖子遮住,他爹娘看到会担心,尤其是他娘总会小题大做,要是看到了明天指定不让他出门,他明天还得推柴去交货。
黎段将车绳捆到篱笆木桩上,伤口不知是不是不小心蹭到过,看着比刚才更为严重。
秦城远离开前再次提醒:“回去记得上药。”
感觉黎段太不把受伤当回事,古代条件落后一点小病都能要人命,若不是黎段不想让黎季全和常佩兰知道,秦城远就跟着他进去监督他好好上药了。
上山下地受点伤都是小事,黎段看他比自己都上心,也梳理不通自己是怎么想的,还是特地解释了句:“我在山上弄伤的时候边上没有止血的草药,看伤口划的不深,这才没管,想等回家再处理。”
得到黎段肯定回答,秦城远这才放心走回去。
黎段站在原地目送他就这么离开了,感到有些意外,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打开院子进去。
秦城远是个不会让人为难的人,更不会不分场合贸然介入旁人的谈话,他和许田他们的对话秦城远听到了,才会从岔路出来替他解围。
秦城远什么都不过问,不好奇不打听,对他哪怕是一丝异样的眼色都没有。
真是个奇怪的人,和黎段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
有人的地方总少不了流言蜚语,秦城远在村里已经碰到过好几次,其中大多都是与黎段相关,去县城卖凉拌后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却没等他再清净多久,第二天从县城回到村里,又被坐在树荫下闲聊的村民叫住。
“我说小伙子,你在县城里边做的啥买卖啊?回来是一天比一天早了。”
之前都远远看到好几回了,下午老早就回来了,他们今天总算逮到机会问问了。
秦城远道:“卖点寻常的小吃而且,刚开始没敢多带吃的过去,下午街上又没什么人,没生意只好先回来了。”
之前鱼卖的好好的,突然就不卖了,定是有了更来钱的活计,村民只当他是太谦虚。
“在县城哪条街做的买卖,既然都是一个村里的,哪天我们去县城了,不得照顾下你生意。”
“在县城摆摊你们也是知道的,都是看运气,有时候运气差点都占不到地方,我就先谢过大家好意,以后若是能在哪处安定下来,就劳烦你们多照顾点我生意了。”
秦城远场面话说完,看他们还想再打探,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看他走远,有村民感叹:“这年轻人做买卖才多久,人看着都不一样了,像个做生意的。”
“他卖鱼的时候我就说了,外面的鱼是那么好抓的吗,回回都能成?我估计啊这回要不了多久也得折了,县城上的买卖哪是容易做的吗,再说了,你们不看看他挨着谁家住的,日子能好过?”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人比你会抓鱼,不过话说回来,昨天老黎家送孙女出嫁,这亲事办的不咋样啊,早年定亲那回,送的礼排着队进来的,这回多寒酸,要不是黎段,他们家大丫头准能享福!”
“这都耽误几年了,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寒酸点总好过啥都没有吧。”
“黎三家这回没人过去,听说也没送礼,我要是他们我也没脸去。”
“老黎家虽出了个煞星,好在早早就跟黎三他们分家了,家里的哥儿倒是个不错的,听说相上了县城的大户人家,他们家孙辈这一个哥儿,又那么宝贝,到时候得搭上不少东西呢。”
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东扯西搭的老人安静听到这,奇怪嘀咕:“我咋记着,老黎家的孙辈,是两个哥儿,小的今年,有十七八了吧,大的那个,年岁要早两年,我记得是黎三家的,是已经嫁人了吗?”
“大爷,您今儿又喝酒了,都喝糊涂了。”边上的人大笑,“老黎家就一个哥儿,黎三家的是儿子,您老记岔了。”
“是嘛,真是老头子我记岔了……”
上年纪了脑子容易糊涂,大爷不太清楚,总记得以前黎三带过家里的小孩拜访过他们家,是个特别讨喜的小哥儿,家里的长辈都喜欢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