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期攥着应知寒的手臂,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松开之后手指关节有些发麻,还泛着一丝细密的疼痛。
相贴的心跳微微分开一些,器材室一时静得只有呼吸声。
刚才一时冲动吻上去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反倒后知后觉地有点耳热。瞿期偏开头缓了一会儿,听到面前这人也抿着唇,又短又轻地咳了一下,带着几分不自然。
他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下一刻,就听到应知寒问:“笑什么?”
“没有,”瞿期正经地回答:“就是觉得你这个样子有点难得见到。”
应知寒静默几秒,同样一本正经问:“这里全是漆黑的,你能看见么?”
“……”瞿期又想起自己磕到门槛上的事,二话不说抬起手,精准地捂住了应知寒的嘴,“好了你别说话了。”
捂在口鼻前的手掌凉得冒寒气,应知寒把他作祟的手抓下来,说:“手怎么这么冷?”
瞿期沉默了一秒。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在这样心跳剧烈,情绪起伏大的时候,他的手就越容易变得冰凉。但现在要正经解释的话,好像显得有点没面子。
于是他顾左右而言他,说:“外面那么大的雪呢,谁的手不冷?”
话一说出来,瞿期就意识到不对劲——正抓着他的那只手就很暖和。
他“嗯……”了一声:“当我没说。”
应知寒没说话,而是手上稍微挪动了一下,几乎包裹住他整个右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手上传到心脏,让人没来由地有点犯困。
瞿期任他抓握了一会儿,然后心思一动,把自己的手连带着应知寒的手,一起塞进了对方的外套兜里。
“现在暖和了。”他说。
他们这个姿势等待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抹手电筒的光亮,隔着玻璃往这边晃了一下,还有依稀人声。
等人走近了,瞿期才依依不舍把手从对方兜里收了回来。
李恣带着祝晴,祝晴找了维修师傅,三个人走到窗边,又用手机电筒的往里面晃了一下。
“没事儿吧你俩?”李恣大脸紧贴窗户问了一句。
瞿期往窗边走了几步,噎了一下说:“……挺好的。”
大概就是刚告了个白和被告了个白?
祝晴上前推了两下门,发现确实推不开,对装修师傅说:“您开门吧。”
老式金属门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让人都快怀疑在暴力拆门。然而事实证明,也离暴力没差多少了,最后师傅整个把门锁卸了下来,关闭已久的器材室门才终于打开。
祝晴走进来,一边伸手拍开关,一边说:“怎么不开灯,在这搞潜伏呢?”
然后下一秒就被坏了的开关打脸。
祝晴:“……”
装修师傅也来按了两下说:“是不是这个房间单独的那根线路坏了,我去看看。”
说完,他出了器材室,没到一分钟就回来了:“是跳闸了,现在已经掰回去了,你们再开一下试试,应该是好了。”
祝晴“啪”一下把灯拍亮,骤然亮起的白光晃得两个人都闭眼偏了偏头,几秒后适应了才转回来。
瞿期伸出一只手,将柜子上放的那袋小红旗递过来,问道:“是这个么老师?”
在冷白光的照射下,显得他手上肤色有些过于白了,像是被冻成这样的。
再加上他俩成绩一骑绝尘,现在却跟两个小鸡崽子似的,祝晴又好笑又心酸,还冒出来一点生气。
她一把接过旗子,说:“老早就有人跟学校反应,让他们把这个器材室的破门给换了,就是没人理,现在好了,我明天就带你俩去校长办公室控诉,冻坏了让他自己去给我考个年级第一第二出来。”
然而瞿期瞄了一眼她的脸色,干巴巴说了几个字:“那什么……其实不修也行。”
应知寒:“……”
祝晴:“?”
瞿期说:“毕竟每种东西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面前三个人满脑门问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祝晴伸出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说:“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李恣补了一句:“可能是气傻了或者冻傻了。”
“看着像气傻了,”装修师傅开玩笑说,“毕竟你们年轻人气血足,你看,冻了这么一会儿,嘴唇都还挺有血色的。”
“……”
师傅自认为开了个有趣的玩笑,但不知为何,眼前两个男生诡异地僵了一秒,然后转头跟对方对视一眼,又沉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这一幕落在祝晴眼里,就显得更可怜见了,她拿着东西挥挥手说:“行了行了走吧,看你们俩可怜兮兮的,什么好事儿都让你俩给赶上了。”
在回礼堂的路上,瞿期又非常自然地躲到了应知寒身后,只是没走出去几步,就听前方的祝晴回头问:“还有个人呢?”
他从应知寒左肩探了个头出来,说:“这呢,怎么了?”
“没事,”祝晴继续往回走,“还以为你没跟上呢,没想到你倒好,拿人当上盾牌了。”
瞿期“噢”一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回到礼堂的座位上之后,他们还有时间再看几个节目,然后临近晚会结束时,被通知可以到舞台侧边候场了。
祝晴把旗子打开发了,人手一枚,还跟他们交代了注意事项,比如左边的人拿在左手上,右边拿在右手上。
在台下把队形站好之后,看着身旁的人,瞿期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说起来,你当时换过来,真的只是为了问我,什么时候过去吃饭么?”
“……”应知寒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一下有点不太想回答。
当然不是。
他当时迷茫又找不到方向,想离这个人近一些,又怕再次把人吓跑,只能随便编了个借口,甚至把老太太都搬了出来。
但他显然也不打算说,动了动唇,看起来像是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绷着脸蹦出俩字儿:“你猜。”
看他这个反应,瞿期觉得自己猜对了,他不依不饶地用自己的鞋边踢着对方的鞋边,带着笑意说:“我猜什么猜,不猜,你快说。”
然而很遗憾,没等他得到回答,主持人就说完了串场词,工作人员也摆好了台阶,让他们上场了。于是这段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就只能告一段落。
他们按照队形在台阶上站好,礼堂有些人似乎在窃窃私语什么,偶尔还往他们这边指一指。
站定之后,空灵清澈的前奏响起,极好的音响效果伴随歌声,环绕在偌大的礼堂里,像是正在为这今年续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听着耳边低低的歌声,瞿期右手几不可察地往右边挪了一些,但他刚挪到一半,手背就碰到了一阵温暖干燥的触感。
他短暂地愣了半秒,然后弯眼浅浅地笑了一下。不久后,歌词也恰好唱到那一句——
风吹少年心。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们轻轻勾住了对方的尾指。
*
这支合唱曲目结束,意味着元旦晚会也迎来结束,剩余的同学下场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但瞿期还回不去,他马上要上台发言。
在等待别的老师发言的间隙里,应知寒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侧面,然后寻常地问了一句:“紧张么?”
“还好,”瞿期说,“主要是刚跟人……”
他面无表情地咳了一下,把后面半句话哼哼过去,说:“所以怕大脑不太清醒,念错词什么的。”
应知寒知道他说的是在器材室发生的事,一时间哑了一下,说:“念错也没人知道。”
“不对,”瞿期转头晃了晃食指说,“你一字不落地听过这张稿子。”
应知寒抬了一下眉尖,“善解人意”地说:“那你如果真念错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失个忆。”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用谢。”
“……”
“感谢老师为我们带来的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从台上传来,瞿期把刚才脱下来的外套塞到他怀里,说:“你先回去坐着吧,别在这儿站着了,帮我把衣服和里面的手机带回去一下。”
“好。”
应知寒坐下没两秒,就听到主持人说:“下面有请我们高三年级的优秀学生代表,瞿期同学上台发言。”
瞿期从舞台侧面再次走上去。
他穿着衬衫长裤,外面套了件暗青色针织马甲,分明是学校统一发的,是别的学生说丑得不行的穿着,放在他身上却显得高瘦利落。
这么眉眼带笑走上台时,很像高年级里脾气很好的学长,以至于礼堂瞬间发出些低呼声。
他走到舞台一侧的演讲台上,停在话筒前,举止有着与高中生并不相符的从容。
“大家好,我是高三理科一班的瞿期,很荣幸能站在这儿,进行一场辞别旧时年岁,迎接新年晨曦的发言。
“回望即将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在座的每个人,应该都收获了很多东西,比如知识,比如阅历,比如年龄……甚至是食物。”
没想到他的发言风格是这样,听到最后几个字时,台下瞬间笑起来。
在面前的发言稿上,这一段结束在“食物”二字,瞿期顿了顿,补了一句:“或许我们还结识了一些新的人。”
“这些收获的东西让我们成长,让我们充盈,让我们强壮。”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而这些结识的人,大概也让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自己。”
他的发言稿并不枯燥,也不是死板地在照着念,大多数时候基本脱稿,显得更像是在闲聊,时不时还能逗得人笑一笑。
再加上长相确实养眼,认真听的人占了绝大一部分。
但这个礼堂里,只有应知寒能听出来,他几乎每一句都有或大或小的改动,有的是增补,有些是整句换掉。
就比如稿子上写:「在这一年里,我们可能迷茫过,悲观过,歇斯底里过。」
但瞿期说出来却是:“我们可能失望过,悲伤过,强颜欢笑过。”
「这些情绪或许被人看见,也可能无人知晓,但那都曾是鲜活的你。」
“这些情绪或许不曾被人看见,但也可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曾替你默默无闻地托住过它们。”
「所以没关系,请允许一切情绪的发生。」
“所以新的一年里,或许可以尝试着,在有限的生命中多看看、多去珍惜遇到的每一个人。”
……
应知寒看着台上那个从容不迫的男生,对方就像是在原稿之外,现场发挥出了一份新的稿子,但那些新的内容,每一句都意有所指。
说到稿子最末尾,瞿期缓缓地呼吸了一下,说:“老师之前跟我说,让我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去发言,我觉得辞旧迎新的晚会,应该多说些祝福语。”
他停顿了片刻,半开玩笑似的:“但是现在说完,听着好像有点儿像心灵鸡汤。”
台下又笑了起来,应知寒也眼底也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瞿期说:“所以最后的最后,还是稍微点一下题吧,在即将到来的新一年里,祝你,祝我——”
他短暂地停了半秒,目光落在台下那个人的脸上,与之对视着,然后继续道:“——祝我们。”
“功不唐捐,前程似锦。”
“谢谢大家。”
他站到演讲台外鞠躬的那个瞬间,礼堂响起热烈又高昂的掌声。
他们在为发言鼓掌,在为那些戳中过自己内心的东西鼓掌。
但瞿期说过,他自认是个很自私的人,所以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一场盛大又隐秘的祝词。
它虽然被所有人听到,却只说给一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