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很早,卧室还落在一片黑暗和安静中,窗帘也拉得密不透风,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之外,感受不到第二个人的痕迹。
瞿期双手抵着额头,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等那些躁动的余温慢慢褪下去,才起身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冲完澡之后,脑中浓雾般的画面也被冲散不少。他踩着点下楼,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想必阿姨是昨天晚上回来的。
应知寒坐在桌前,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后,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看。
对上视线的瞬间,那个模糊暧昧的轮廓又倏地涌进脑海,瞿期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醒醒今天起晚了?”黄阿姨把粥递过来,“小心有点烫。”
瞿期“嗯”了一声。
他手指刚碰到碗,就听应知寒问了一句:“大清早怎么忽然洗澡?”
啪——
瞿期手一抖,一碗滚烫的粥磕在桌沿,又骨碌滚了一圈,最后砸在地上,白瓷碗霎时四分五裂。
他一下站起来,还没完全回神,手臂上就传来一道力度,拽着他往后让了一下,躲开桌面滴淌下来的粥。
“烫到没?”应知寒问。
这一连串的行为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几乎算得上是下意识的动作。
瞿期愣了一下,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摇了摇头说:“没有。”
黄阿姨这才问:“怎么啦?是我添太满烫到了吗?”
“没有,不是,”瞿期说,“就是我单纯没拿稳。”
应知寒抽了几张纸,把桌面上溅出来的粥擦了,紧接着黄阿姨拿着拖把来打扫干净,他们这才又坐了回去。
瞿期重新添了半碗粥,捏着瓷勺闷头喝起来,像是忘记似的,没有回答刚刚那个问题。
而应知寒不知为什么也没再提过,吃完反倒上楼逛了一圈,下来时似乎把什么东西放到玄关,然后开始看起了手机。
下桌后,瞿期走过去准备换鞋,刚走到鞋柜前打算弯腰,就听应知寒冷调的嗓音说:“等一下,站着别动。”
“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到极轻的静音吹风机声音响起,温暖的风抵在他脑后,来回晃了一会儿,然后咔哒一声熄灭。
“好了。”应知寒说。
瞿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摸到一抹明显的暖意,发丝也变得干燥柔软。
他这才反应过来,应知寒是因为看到他发尾没干,所以才会这么问的么?
把手放下来之后,瞿期站在原地,看对方把吹风机放回去,收拾好了书包准备出门,他自己却还站在原地。
“怎么站着不动?”应知寒问。
“没事。”瞿期扯了一下嘴角,开玩笑似的说,“这种事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不然搞得我很像生活不能自理一样。”
应知寒垂眸看着他,片刻后“嗯”了一声。
出了门,入眼全是白茫茫一片,整条街巷像是被一张白色毯子盖住,只有挂不住雪的枝杈或檐角从毯子里露出来。
瞿期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才意识到出门前吹了吹发尾是正确的,否则上面的水汽估计会凝结成冰碴。
他把那个梦境的画面按下去,努力装作没事人似的说:“不容易,这次的雪总算是积起来了。”
“嗯。”应知寒也闲聊似的接道,“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雪。”
“是啊。”瞿期把下巴埋进领口里,闷闷地说,“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头。”
北方的雪来得很厚重,一晚过去,地面铺了薄薄一层,踩在上面行走时,每一步都会发出簌簌的轻响。
上了公交后,里面的暖风隔绝了这些露雪气,别的乘客踩过雪的脚印一化,车厢里蔓延开了长长的一条水痕。
他们找到老位置坐下,刚一坐稳,应知寒就看身旁的人偏头靠到了窗户上,眉心微皱着,看起来像是不太舒服。
等车辆行驶起来后,他问了一句:“昨晚没睡好?”
瞿期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过了会儿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嗯,没太睡熟,做了很多梦。”
他本想说“没有,睡得挺好的”,可话到嘴边又变了样,就好像想顺势跟人抱怨一下似的。
“梦到什么了?”应知寒问。
“梦到你满屋子追着我跑,想往我脸上抹奶油。”
应知寒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反思,隔了几秒才说:“……心理阴影这么大?”
瞿期没回答这个问题,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闭着眼说:“困了,眯会儿,下车叫我一声。”
“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瞿期显然不可能真的睡得着。
他谎称自己想眯一会儿,也只是单纯找个借口闭上眼,尽量减少跟应知寒的眼神交流罢了。
自今天早上醒来,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那个画面都会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他总觉得,梦境是会加深你对一个人的情感的,爱也好,恨也罢。
即便对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但你就是会因为一个梦而改变某些想法。
瞿期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甚至会控制不住地主动去想,如果现实真的触碰上去,会是想象中那么冷冷的吗?
所以这算不算最后一个条件也对应上了?
那么这是喜欢吗?
是吗?
是吧。
是啊……
他一项项列出那些条件,想在唯一的可能性之外找出一个不可能。
却唯独忘了一件事——
“喜欢”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在做理科题,不需要拿着放大镜去找那些让等式成立的条件。
在去医院查出焦虑症的那一次,他对医生说过一些话。
他说,即便有这张诊断证明,他也觉得自己无非就是食欲差了一些,平日里的精神困恹一些。
他不太会为什么事而特别开心,也同样不会为什么事而特别生气或难过。他甚至觉得自己情绪格外平稳,几乎可以说和正常人没多大区别。
可医生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意味着他与真实世界的情感连接在减弱。他的大脑在触发自我保护机制,替他隔绝了外界的很多声音,所以他才会对什么都觉得淡漠。
瞿期这才意识到,似乎的确是这样。
他会为电影欢笑或落泪,会在看到某些剧情时有瞬时的情绪。但他能感受到,从大脑产生的情绪,与从心脏产生的情绪是不同的。
它们只诞生于大脑最浅表的位置,转头就忘了,就像湖面上的浮萍,没有紧扣土壤的根系,单薄,风吹即散。
直到他遇到了应知寒,产生了与他有关的那些情绪。
那些欣喜的、悸动的、感同身受的情绪,甚至最初对方住进来那晚,那一抹愤怒的情绪,它们无一不是从心脏产生。
这些情绪扎根在他的心里,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能感受到那种迸发又鲜活的心跳声。
所以喜欢与否,他真的不知道么?他早就知道了。
那些洗脑般的想法只不过是自我欺骗。
感情不是理科题,无论最后一个条件是否能对上,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答案。
毕竟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心脏比大脑更早做出了回答——
他喜欢应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