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密布的溪山水泡俯瞰全场,桑莲灵池与灵子营帐尽数展现于秘境之外。
执法者一号目视人群,正色道,“时辰已至,开始罢。”法诀落至灵光囊上,无数光团破空而出。
众人可见数千枚玉简列于半空之中,微光汇成银河,点点洒落。
飞梦拂手引过玉简,分给晏清等人,“这些玉简记载了所有灵子的姓名出身。我们准时返回营帐,拥有投票资格,可得一枚,在玉简上圈刻晋阶第二关的人选,以九百九十九人为上限。”
晏清瞅着东南方向的天空,忧心忡忡,“也不知道投票持续多长时间。清临他们还没回来,如果内投结果先出,那就糟糕了。”
问仙弦闭眸打坐,两指拈起面前玉简,“无须担心他们。倒是你……第二地关,你得有心理准备。”
晏清从容道,“我心里有数。水泡之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便在此地修炼至大比结束。”
问仙弦指尖微顿,旋即袖手一挥,玉简弹飞而出,落至悬于半空的银盘中。
似问仙弦这般利落地交白卷的不在少数,但更多人如雪方池似花蝴蝶在人群中穿梭,行交换之事。
“小司星的任性还真是一如既往。”对于问仙弦明晃晃的摆烂行为,岚月一忍再忍,然而这会儿她余惊未消,正触了她的眉头,索性发难,“如此行事,九境修士会如何看待弥天大比?”
她不高兴,怎能让别人好过。
闭星阁的麻衣棋宗眼皮轻颤,皱起褶子的脸像一张千层饼,“不过微末之事竟惊扰了岚月卿,老夫替小徒儿赔个不是。只是仙弦素来如此,他心有成算,定不会误了大事,就随他去吧。”
第三剑眉梢微挑,戏谑道,“师尊疼爱徒弟自是常事,只是大司星你这未免溺爱过头了。”
麻衣棋宗似笑非笑,“毕竟老头子只有仙弦一个徒儿了。”
灵珺子目光如隼,射|向第三剑,后者自知失言,脸色瞬间煞白,连带着挑起话端的岚月都不禁攥紧衣袖,闭口不言。
终于等到在场灵子投票完毕,又开启了相当漫长的清票流程。执法者本可以同时抽取上百枚玉简名录,却偏要一枚一枚拆封、查看、记录勾选名单,与其说是谨慎细致,倒不如说是在确认某些事情,比如,投票人的身份。
至繁星落海,新日再悬,才拆完不过几十枚。反复再反复,枯燥乏味的流程如赏玩蚂蚁搬家,秘境外的大能们从精神抖擞饶有兴致,跌为百无聊赖地挨个打哈欠。
而在中天境之外,太剑学院的汲景镜再见成效,对弥天大比的讨论蔓延至九境各处,饶是仙凡之隔的尘界,也因这汲景镜的泛滥加入了这场盛宴。孑然一身的独行散修、入世修行的宗门小辈与凡俗子弟同聚一堂,或高谈阔论,或指指点点。
一处客庐,中天境的两名王境散修被一群人团簇中央,小个子那位口若悬河,意犹未尽地饮了一杯清茶,又兴致勃勃道,“此次天关,也不知是哪位大佬出的题,丹组直接要求配炼丹方!配炼丹方啊,朋友们!”
“仙师仙师,这个,很厉害吗?”
“当然了,自创丹方那可是丹王晋阶皇境的必修课。你是外八天境的人吧,丹王是什么概念,我给你打个比方,你们天境如果有一名土生土长的丹王,那就像你家祖坟被补天的五彩石给砸中了诶。呃,虽然这次只是半成品,但是!从三千种灵植中选出四十九味完成丹方那也是九重雷劫级的难度了!”
那人疑惑道,“可是之前地关中,不就有个大美人拿着五个炉子,炼了个什么丹,说是他自创丹方来着?啊哈哈哈,我还以为这是基本功,对所有丹修都是小菜一碟呢,原来这么难!那岂不是只有那个大美人才能完成……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陪太子读书啊。”
矮个儿散修嘴角抽抽,高个儿同伴拽了拽他的衣袖。矮个儿嘟嘟嚷嚷地坐下,又听外圈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堪比清晨的菜市场。
“哈!快看,器组的考题,环保炼器是什么鬼,在上万斤的废铜烂铁里提炼金精,并重铸法器……这和掏垃圾山有什么区别!哦不,他们还得把精心挑选出来的垃圾宝贝雕个花,难怪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那狐狸是太剑学院的吗?器组独领风骚啊!别人都是拿着铲子两手翻找,它那四条腿都刨成风火轮了!”
“哎哎哎,还是这个毒组有点意思。下毒竞赛,洒出去毒物最多且身上残存毒物最少的灵子为优胜者。也就是说,你得悄无声息地给别人下毒,然后在被身上的毒素放倒前,迅速给自己解毒。”
“之前那个万毒圣体岂不是躺赢?毕竟他只是呼吸都能放毒,头发抖一抖,全组都得凉凉。”
“那倒没有。他不是在船上洒光了十几年的存货么。”
“看看看,驭兽组好幽默,召唤九只灵兽,并操控灵兽……绣花?天呐,这个比船桨还大的家伙是绣花针?”
“还有药组的题目……嗯……以杂交方式培育高产量的灵稻,亩产最高者优胜。真没想到药修仙师们竟然这般接地气。”
两名王境散修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那些个眼高于顶不食人间烟火的药修,如今齐刷刷脱了仙履挽起裤腿两脚踩进烂泥里弯腰耕作的模样,着实看得令人双眼晕晕。
气氛越发热烈,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位高个儿散修却面显失落,“本以为剑组独树一帜的考题能多些看点,没成想伶舟飞梦和宗清临跑进熔岩火山后就再没了音讯,什么也没瞧见。”
矮个儿同伴白了他一眼,“你想看宗清临的剑组考核?得了吧,你想看的是宗清临和他的肩部挂件容千凝吧。唉,倒是希望他能闯入第三阶段,这样我们存的票签,才能派上用场。”
“哈……人艰不拆。”他打了个哈哈,话锋强行一转,“说起来,符组这次有些奇怪。金土调和,这种符箓听都没听过,叶家的大小姐都差点翻车。”
“这种功能型的符箓,因高耗材低功效,几百年前就被可重复利用的阵法淘汰了,出这个题目,难不成是在考察灵子的家学渊源?”矮个儿修士托腮静思,片刻后,他轻轻嗅了嗅,“嘶——哪里来的香味?像是……烤乳猪?”
“哪有香味,是你饿了吧。”
被反驳后,他又抽着鼻子仔细左嗅右嗅,一番折腾未果,他默默挠了挠后脑勺。
与此同时,浮云子蹲在烤架边,一手拎着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火,一手转着皮酥肉实的小乳猪,滴落的油脂在火花尖炸开,爆出的蜜釉沸香混着果木苏香,和着袅袅炊烟飘向远方。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青年顺手撒上孜然与胡椒,“这与先前的线索倒是对上了。浮雪宫的老祖身体出了大问题,需要常年服用丹药方可延缓灵力衰竭。他们数位炼丹师轮番尝试,那尊祖传丹炉始终无法成丹,不得已老祖只能服用萃取后的灵汤。可这样一来,缺少炉火淬炼,丹毒无法析出而沉积体内,后患无穷。”
浮云子摇着扇子的手倏而一停,“奇怪的是,以覆雪天阙的尊崇,只需浮雪宫发布御令,明界九境无数丹修、器修、阵修,哪怕是百花谷,都得争着抢着排队上门,免费维修,又何须藏着掖着,偷偷摸摸地另寻他法。”
“符修不受重视已久……他们是想低调行事,避人耳目?用符箓平衡木火之力,促使丹成,比之阵法或炼器,效果大打折扣,就算老祖身体抱恙,担忧被五衍仙盟知晓后借此发难,可就凭覆雪天阙的底蕴,除非剑宗亲临,否则一旦动兵,谁能全身而退?然,事实却是浮雪宫如此委曲求全,甚至通过符组考核这种周折的方式,以寻求合适人选。他们在担心什么呢……”
浮云子微眯起眼,“除非背后藏着的利益,大到足以让大剑山和百花谷不惜一切代价倾巢出动,甚至符钧子亲自出手。就是不知道,指向的是覆雪天阙,还是…… 浮雪老祖。”
他一手掐灭柴火,利落地将烤乳猪大卸八块,与青年分食,“最关键一点。我抚养麦光多年,与覆雪天阙交情不浅,可在丹炉一事上,浮雪宫从未透露过半丝口风。倒是清临,误打误撞解决丹炉问题,浮雪宫并未出手干涉他的记忆,甚至默许晏清他们将此讯息带回……这像是……”
“是什么?”
浮云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好说,再看看罢……嗯?看什么看!”
一团棉花从浮云子袖口弹出,径直砸飞帘幔,露出两侧鬼鬼祟祟的几双眼睛。
不争气的眼泪尴尬地从嘴角掉落,他们或望天、或谈笑、或左顾右盼、或佯装晕厥,最后一哄而散。
长夜已至,未拆封的玉简只剩九枚悬于半空,别砚目光飘向从容淡然的雪方池,眉心渐渐拧紧。兄长一天一夜的周旋,若是宗清临未能及时赶回,就全白费了。金色的灵力凝在她的指尖,塑成一柄寒光凛冽的飞刃,悄然瞄向半空中的银盘。
倏而,剑破虚空,银光掠过天际。宗清临纵身一跃,反手一捞,南楼雪尽藏锋归鞘,又一手拢起容千凝,两人似坠星疾速扑向营帐。
坠至云帐营地区域,宗清临瞥了眼玉简,顿时松了口气。
一手撑开山海流云伞,紫藤流苏如舞蝶翩跹,黑花暗纹如流萤眨眼,夜幕之下,两人如双飞的雁,左旋右转,发丝交缠,衣袂纷飞,飘落地面。
众人呆若木鸡。
毒不道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十指紧握于胸前似少女的祈祷,“真是缠绵悱恻,小生以为,此处应有玫瑰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