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有些窄，两边是斑驳的水泥墙，墙内种着或高或低的乔木，翠绿的枝叶延伸出来，月光从层层叠叠的花草中钻入，洒落在两人身上。

柑柑走在最前面带路。

付江杉跟在后头，宽大的肩膀几乎挡住视野。

夏遥感觉自己眼前是一堵会移动的黑墙。

像是冒险游戏里遮挡视野的机关，不知前方藏着什么宝藏，让人有种探索的冲动。

想得正出神，黑墙突然停止了移动，夏遥紧急刹车，险些撞上。

“到了。”付江杉转头，没察觉到她的异常。

夏遥探头往前看，巷子尽头是一家装修质朴的小店，外墙上挂着暖黄色的壁灯，门边是一扇半米宽的窗户，窗边摆着一些多肉，开得正盛。

柑柑似乎是常客了，一到地方，就自觉地坐在店门对面的墙根下。

付江杉伸手撑开门前的布帘，示意她先进去。

店面不大，能容纳下四五张双人桌，装饰得很温馨，有两对年轻情侣正在用餐，再往里是玻璃隔开的明厨，灶台上烟雾缭绕，老板正在厨房内煮汤。

夏遥在窗边的空位坐下，付江杉走到厨房前点了两份姜薯甜汤。

“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以前村子没发展旅游的时候，很多店傍晚就关了，只有这家店开得比较晚。”

“窄巷深处的小店，好喜欢。”夏遥一扫先前的郁闷，看着窗口鲜亮饱满的多肉，明净的双眸闪烁着光芒，似藏着星辰。

她喜欢探索未知，有多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纯粹地感受旅途了呢。

总之，今夜的际遇，很有意思。

柑柑就坐在对面半眯着眼睛，惬意地趴着。

付江杉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一直板着的面孔，难得有了一丝松动，嘴角微微勾起。

甜汤很快端了上来，汤色金黄，切成片的姜薯在碗中浮动，蛋花散落在汤面，热气盈盈。

夏遥接过付江杉擦净的汤勺，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姜薯口感软糯，伴着一丝清甜，一口下去，身体瞬间暖烘烘的。

“好好吃。”

“喜欢就好。”

一碗甜汤下肚，胃里暖烘烘的，心也随之转晴。

付江杉结了账，两人一狗穿过小巷走了出来。

“今天麻烦你了，下次来阳城，我请你喝下午茶。”

吃饱喝足，心情舒畅，夏遥恢复了往日的明媚。

“嗯。”

“那个，我好像没跟你正式自我介绍过。”夏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付江杉。

双目对视，他有些失神。

“我叫夏遥，京市人，现在在阳城开了家咖啡店。”她伸出右手，双目盈盈，“有空来喝咖啡。”

付江杉看着她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双手交握，他只觉得对方的手温热如火。

“付江杉。”

-

糖水店离民宿很近，很快便看到小院的月亮门。

付江杉一直送她到小院门口。

“你可以在这等我一下吗？我很快回来。”

他微微点头。

夏遥转身便往院子里快步走去。

民宿老板还没睡，正在院子里喝茶，夏遥上前解释一番，重新要了张房卡。

之后飞奔上楼，从房间里拿了手机便快步往院门口走。

转过院里步道的小弯时，夏遥抬眼看向月亮门，心下一动。

昏黄灯光和丝丝缕缕的月光交错，一人一狗背着光静静站着，两道剪影轮廓清晰，她看不清付江杉的神情，竹影漆黑如墨，映在他的身上。

有风吹来，摇碎了竹叶。

她加快脚步，想打破脑里一闪而过的孤寂感。

多年后的某个秋夜，夏遥坐在摇椅上吹着风，回想起这一幕，忍不住画了下来。

“加个微信吧，来阳城可以联系我。”

她一路小跑，说话夹杂着喘气声，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付江杉微微抿嘴，打开手机二维码。

很快便收到验证信息。

“夏野炽星”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头像是夏遥几年前拍的，上次在诊所拿她的手机时，只粗粗看了一眼，没有太多印象，这回倒是看真切了。

彼时她在新疆戈壁滩上席地而坐，北疆辽阔的旷野一览无余，她穿着一袭红白相间的长裙，皮肤晒得微微发黑，在温暖的日光下透着原始的红润，小脸上笑颜灿烂。

“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晚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这个给你。”

付江杉将提了一路的纸袋递到她眼前。

夏遥目光疑惑。

“油柑，我自己种的。”

“谢谢！”

她接过纸袋，回以诚挚的笑容，弯腰摸了摸柑柑的头后，和他挥手告别。

红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拂动，随后消失在月色中。

付江杉低头看着手机上的验证信息，改完备注，点了同意，便熄屏将手机放回口袋。

柑柑趴在地上，四肢舒展，眼神注视着院内。

他拽了拽牵引绳，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两分钟后，又重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盯着那个头像发呆。

柑柑感受到前进的阻力，晃了晃脑袋，困惑地看向主人。

付江杉回神，沉吟片刻，缓缓出声：“柑柑，她好像完全忘记我了。”

柑柑似乎听懂了，“汪”了一声，以示安慰。

他自嘲一笑，拽着绳子继续往前走。

月光如旧，他掩饰许久的心思，却好像在今夜滋生出异样的火苗。

-

夏遥回到房间，换回睡衣，简单地洗漱护肤后，便爬上了床。

一晚上没看手机，微信里多了一些未读消息，基本都是一些闲聊信息，夏遥一一回复后，点开了庄筱霖的头像框。

「店里这两天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就是……」

「？」

「杨宇说等你回来要找你谈谈，他打算所有产品涨价10%。」

「他是没睡醒吧？六月不是才涨过。」

杨宇是给她们供货的烘焙店老板，为了提高店里的利润，她去年开始在店里设了个甜品柜，烘焙投入成本高，她干脆直接从私房店里进货，调研了一圈，杨宇家算是品质和价格比较合适的。

原本是签订了一年的供货合同，几个月前他却突然提出要涨价，说是原材料成本上升，夏遥表示理解，欣然同意了，这还没过半年又要涨。

「我看他每天来给我们送完货，又往对面青又走。」

「青又咖啡」便是对面那家夫妻店的名字，夏遥对这个名字膈应很久了。

「知道了，明天中午我就回店里。」

这两天她带着父母游玩，没什么时间关注店里的事，准备明天送走他们再回去处理。

和庄筱霖又聊了些店里的事务，便互道晚安。

退回微信主页，眼前有个陌生的微信名。

「Shan.」

对方半小时前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

「付江杉」

夏遥点了进去，头像是一只小狗蹲在草坪上，暖阳当空，它咧着嘴，尾巴高高翘起，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她一眼认出是柑柑小时候的照片。

夏遥将备注改好，发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

「早点休息。」

「晚安。」

「嗯。」

-

送完父母，夏遥便驱车赶回店里。

咖啡店开在阳城的老街上，是一条历史悠久的古街，周围都是老小区，房子年份都比较久了，但胜在生活便利，周围菜市场、学校、超市，各种小店应有尽有，客流也比较稳定。

老街这两年在改造，据说要慢慢改成阳城的特色步行街，不少装修精致的门店逐步开了起来，小城消遣方式少，年轻人们周末都喜欢来逛逛，夜晚也常有人来散步。

因着是步行街，只允许步行和小型电动车进入，夏遥将车好，提着袋子下车步行。

店铺位于老街中央拐角位置，周围没有建筑遮挡，算是黄金位置，靠近街道的墙面都打通做了玻璃窗，白天光线洒进来，整个大堂明亮通透。

街边种着一排排高大的木棉树，小城夏天长，树荫遮蔽着酷暑，坐在开着冷气的店内，还能看到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松软的白云。

十分钟后，她拐过一个弯，来到「清欢」门前。

“小遥姐，几天不见啦。”

夏遥闻声转头，是对门开花店的女孩。

花店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在经营，都是一条街上的商铺，互相之间也会关照一下，偶尔帮忙看看店，一来二往地就熟络了起来。

花店隔壁正是那家夫妻店，此刻老板娘蒋如冬正坐在店外的桌子上吃午饭，斜眼看着夏遥，一脸不屑。

她假装没看到，笑着打完招呼，转身走进店里。

“老板好！”庄筱霖听到声音，从吧台走了出来。

“小遥回来啦。”秋姐从后厨走了出来。

秋姐是她招的服务员，负责店里的清洁打扫、大厅跑堂，年近五十，是阳城本地人，身材瘦弱却很能干，为人和善，整天笑眼眯眯的。

这会是午饭时间，店里没有客人，夏遥走到窗边的位置，将手中的袋子放下。

庄筱霖看了眼牛皮纸袋，好奇道：“这是什么？”

“油柑。”

“金照村的吗？那里的油柑可出名了。”秋姐问道。

“小遥姐是不是第一次吃这个呀？”

夏遥点头，伸手撕开了纸袋的封口处。

里面是两个特制的硬纸盒，盒子外包装设计精美，印着一幅油柑树插画，还有一些栩栩如生的小人，像是在种植，旁边是精心设计过的字体，下方还有一些小字，科普油柑的相关知识。

排版精巧，看得出来设计师审美很好。

“哇，包装这么好看。”庄筱霖有些惊奇。

油柑在当地算是很普通的水果，一般售卖都是用透明的塑料封口袋装着，好一点的会在袋子印上红色的花印，鲜少见到这么精致的包装。

夏遥摸了摸包装上的烫金字，上面写着「念英果园」。

正准备将盒子拿出来，一张纸片从侧边滑落，她眼疾手快地抓住。

是一张名片，设计简约，正面印着三个字。

付江杉。